“请问您是否记得那位行凶者的样貌特征?”身侧冷不丁的传来一句问话,吴羽策收回视线,看着眼前已经问到自己面前的小警察。他蹙眉摇了摇头,装作一副后怕的样子说着,“太黑了……看不清楚。好像……是个长头发的姑娘。”那小警察失望地点了点头,敷衍地道了谢,走到下一个人处去询问。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叫唤,“这位先生?”

吴羽策听出是医生的声音,急急地转回身去,“医生,他怎么样?”

那个看着似乎是英国人的医生皱了下眉头,用生硬而刻板的中文说着,“您是他的同伴吗?这位先生需要马上去最近的医院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

“我是。这儿旁边就是家诊所,能现在过去吗?”吴羽策边说边用眼神向李轩示意着,李轩捏了捏拳,定定神,他声音带着些力竭的嘶哑和虚弱,“阿策……你……和我世伯说一声。”

吴羽策颔首走向仍旧呆坐着的会首,那汉子方才如梦初醒一样,只脸色明显憔悴了许多,他远远地看了眼李轩的伤口,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守在门口的那个警官,不知说了些什么,又喊了那英国医生过去,又是问了一番,那警官方才点头放行。

吴羽策扶着李轩往门外走去,商会的会首陪着他们走到门口,一边走一边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地说着,语调里透着股显而易见的心灰意冷,“世侄啊……你好好的去治伤,世伯今天这里走不开,改日再来看你——唉,好好的……谁成想……”

“我明白……世伯你也多保重。”李轩勉力笑了一下,告辞出了门。

医院就在舞厅的隔壁,想来平时也没少做舞厅里头那些个喝多了打架受伤的生意。只这次难得的是枪伤,加之又是深夜,倒是好生惊动了一番。因为子弹嵌在了肩膀里头,虽然万幸没伤着骨头,却仍旧要做个手术把子弹给取出来。这手术并不危险,是以李轩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仍旧冲着吴羽策笑着。

吴羽策之前先是缴费又是签字,待终于空了下来,才惊觉手心里头不知什么时候全是汗。他问了护士,想着手术刚开始还要花些功夫,便走去医院的盥洗室匆匆洗了洗手,顺带用冷水泼了泼脸。抬头的时候看见镜子里头那张脸上挂着未干的水珠,虽然表情平静,眼底里头却已经满是疲倦。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急,饶是和计划全无出入,可以说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仍旧让他感到无可言说的疲惫。想起李轩在黑暗中的那一声闷哼,吴羽策心里总是止不住的后怕,他清楚的明白着他已经无可否认的被李轩的一举一动给影响到了,这影响是如此的强烈而又无法抵抗,以至于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让他没有办法再去顾及到旁边的任何事物。

吴羽策又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把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也不应该再深想下去。

他匆匆离开了盥洗室,回到手术室前的长凳上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脑中仍未放松的弦又再度紧绷起来的时候,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被推出来的李轩安静的躺在那张床上毫无声息,吴羽策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虽然明知这样一个小手术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他的心脏仍旧剧烈的鼓动了起来,然而双脚却像是扎根在了地方,无法往前挪动一步。他听见自个儿的声音在走廊里头响起来,带着令他惊异的颤抖,“医生……他……”

推车的小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取子弹的时候打了麻醉的,不过只是局部——他大概是太累了睡着了。伤口已经清理包扎好了,医生让挂一瓶水,等会儿挂完了你再喊醒他回去就行。隔天记得来换药。”

吴羽策应了一声,慢慢松开下意识捏紧成拳的手,帮着护士把李轩推进输液室,将他从推车上搬到座椅上挂水。吴羽策自个儿则在一旁的座位坐了下来,将先前因为手术而脱下来交在他手里的西装外套盖在李轩身上,单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头看向他。

李轩像是睡的很沉,呼吸悠长,闭上的眼睛上那不甚明显的眼睫随着规律的呼吸而有些微的颤动。他脸色依旧不是很好,却也没有刚送进医院时候那样明显的惨白。吴羽策凝视着李轩的安静的睡颜,下意识的连呼吸都放轻了,像是生怕吵醒他。他脑子里过着今天的计划和执行的情况,试图一条一条去分析,以判断下一步是不是还要多加动作,然而越想却觉得思绪越加纷乱,他盯着那缓缓的、机械而又呆板的滴下的输液,只觉得方才那股疲倦感更加强烈,像是浪一样卷了上来,没过头顶,试图将整个人都吞没在海水里。

吴羽策轻轻的摇了摇头,用手指抵在眉心揉了两下,索性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休息。方合上眼睛,原只打算小憩片刻,却不成想立刻被拽入了不知时间的睡眠里头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羽策朦朦胧胧地听见像是有人在喊他,他在黑暗里挣扎了下,忽然想起李轩还在挂盐水,猛地睁开眼睛扭过头去,却看见李轩带着笑意的漆黑的眼睛。他瞥了一眼那瓶盐水,里头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点液体仍旧留在输液的软管里头。他拍了拍脸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嗓音带着些微嘶哑,想来也已经有好几个时辰忘了喝水,“你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久。”李轩看了眼吊瓶,正想再说什么,吴羽策却立刻站起身来,往不远处的值班室走去,“我去喊护士。”

李轩坐在原地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其实在挂上水以后没多久就醒了,或许是输液的速度太快,手背上有些疼,加之麻醉的效力慢慢的退去,他在右肩伤口强烈的疼痛下醒了过来。一侧过脸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睡着的吴羽策。比之他自己,其实忙了一晚上的吴羽策脸色一样没好到哪里去,眼底微微泛青,带着难掩的憔悴。李轩没有去惊动他,自己调了调输液的软管,从盖在身上的外套里头掏出了怀表。这会儿已近凌晨十二点,整个医院只有值班室里头仍旧有人,输液室里也只剩下他一个病人。他合上怀表,将之重新放进怀里。左右无事,又没有人可以讲话,便百无聊赖的看着他其实看过许多次的吴羽策的睡颜。睡着时候的吴羽策并没有白日里头那样冷淡的气质,那双黑沉而冷静的眼睛合上的时候,那细密的睫毛、微微带着上挑弧度的眼角和那颗不甚明显的泪痣,其实是带着几分柔情缱绻的意味的。然而这整张脸因为那挺直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轮廓依旧是英气的。李轩边看着,边这么心不在焉的想着,时间就飞快的淌了过去,直到手背上传来轻微的刺痛,他才惊觉盐水已经快挂完,一个小时已经过去,而吴羽策恰好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护士来的十分迅速,这个时间值班的护士也因了疲倦而带着些不耐烦,拔针的动作大了些,手背上立时渗出了点血,吴羽策眼疾手快的用棉球摁住了,顺势扶着李轩起来。听完护士交待的来医院换药的时间,两个人便走出了医院的门。

外头比之医院里又要冷上许多,两个人沉默不语的往舞厅的停车场走去,耳边便只听见了风呜咽着刮过的声音。吴羽策显是有心事,但是李轩有一肚子的话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这么沉闷的走完了一程路。

待到了停车场时候,里头已经没几辆车停在那里,碎了的那墙玻璃有些碎片落在外头地上却还没被清理干净。舞厅里面黑沉沉的一片,已经是没有人在了。今天晚上闹出了这样一场事情,原本该是彻夜笙歌的地方也早早的歇业了。李轩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递给吴羽策,后者接过了钥匙便去开了车门。

他二人刚坐上正副驾驶座,关上车门,后座就响起了张佳乐的声音,“哎——你俩干啥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在这窝的腰都痛了!”

“去医院了,做了个小手术,谁知道医生还要让挂水——就耽搁了些。”李轩回头抱歉的笑笑,看向藏在后座,为了不被外头看清而一直俯在座椅上的张佳乐和孙哲平。

“没事。”孙哲平直了直身子,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伤没问题吧?”

“小伤。没事。”李轩摇摇头,一直沉默着开车的吴羽策突然插了一句,“拆绷带前不能沾水,别不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