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一曲已近尾声,随着歌女一个高亢的尾音,伴舞着也围着她转了半个圈,扇子在四周围成众星拱月的花瓣模样,那个舞女也恰好从最后走到了最前,不过用扇子掩着半个身子,仍旧看不清脸。

就在这个长音落地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紧跟着就听到一群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上踩过,大抵是二楼出了什么事情。众人一怔之后,正稍稍安心,偏厅南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个放在窗边矮柜上头用来当做摆设的轻巧的西洋座钟不知为何突然爆炸开来,震碎了南面一整排的玻璃,玻璃破裂以及碎片坠地引起了响亮而连续的“哗啦啦”的声音。这下子场面彻底混乱了起来,女眷们的尖叫声和男人们的质询声顿时响彻了全场——

有人高声喊着“警卫、警卫”,外头却没有人理会——方才二楼也同样发生了爆炸,大半的警卫全都赶去了二楼,一楼此时正没什么人看顾着。

会首和谢芝庭被骚乱的人群挤在正中,原本靠着餐桌的李轩和吴羽策三两步的跟了上来,李轩紧蹙着眉头,却已经是一副强行镇定下来的表情,“世伯,发生了什么事情?”

会首也是一脸茫然无措并着愤怒的复杂表情,“不清楚啊!”说着转头对着已经骚动不安的人群喊着,“镇静!大家慢慢往外头走!”

然而这舞厅里头的顶灯没有开,仍旧是一片昏暗,混乱里推搡声和痛呼声不断响起来,场面顿时更加的失控,会首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只得不停的高声说话安抚着惊慌的人群,同时不住的向谢芝庭赔笑道歉着。谢芝庭刚想答什么,就听见原本安静的站在李轩身旁的吴羽策一声低呼,“当心!”

谢芝庭和会首回过头来,正正对上舞台上黑洞洞的枪口。

一个方才伴舞的姑娘不知从什么地方——或许是别在腿上用旗袍遮掩了的地方,拿出了一把枪,正冷笑着将枪口对准台下的人。台上的歌女和舞女显然也没有料想到这种情况的发生,顿时齐齐尖声惊叫了起来,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李轩想也没想便迅疾的转身将吴羽策压倒在旁边的桌上,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的护住了对方。他的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吴羽策只来得及睁大了惊诧的眼睛,枪声便已经响起——

台上的人的手指扣着扳机没有丝毫犹豫的连开了数枪,仿佛他握在手心的只是一把玩具一样的随意。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整个舞厅都被尖叫和惊呼声给淹没,旋即在紧跟着的几声连续快速的枪响下变成了持续的恐慌和没有意义的哀求。整个场子里都充斥这呼喊“救命”、“不要”的声音以及一些根本听不出是什么话语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在那一片喧闹的声音里头吴羽策清晰的听到李轩一声低低的闷哼。有温热的液体飞溅到他脸上,像是沸水一样滚烫。与此同时传来会首愤怒的呼喝声音,谢芝庭捂着胸口要害的位置猛地栽倒在地,胸前白色衬衫上一片鲜红的血迹正在缓缓扩大,而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就已经没了声息。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和迅速,以至于在场的人都没来及——或许也没有胆量上去抓住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

张佳乐站在舞台上嚣张的笑了笑,将自己心爱的毛瑟 在掌中转了一圈,他甚至还有时间吹了吹枪口冒出的青烟,旋即随手一撕碍手碍脚的旗袍,几步冲到了玻璃给尽数震碎的窗台前单手一撑,一翻身便跳出了窗。

第八章

在那个胆大妄为的杀手的身影消失在窗边以后,场上反而陷入了一片寂静。大厅里全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间或夹杂着女人抽噎啜泣的声音,却没什么人敢开口高声说话。然而这并非劫后的平静,反而使得不安的气息在整个大厅里迅速的扩散开来,像是生怕一旦大声说话,就会引爆下一个炸弹一样。谁也不知道袭击是不是已经结束,场上是不是还有没有引爆的炸弹。

吴羽策方才被李轩猛的压在桌子上,桌角咯着他的后腰,大约是有些撞伤,钝钝的痛着。李轩这时仍没有起身,双手绕过他的腰撑在桌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近的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温度。吴羽策试图以手撑着桌子直起身体,却在桌上摸着一滩温热而滑腻的液体,他心下难得的闪过一丝慌张,虽然知道张佳乐下手有分寸,但子弹可不长眼睛——

他蹙紧了眉,一手环上李轩的腰,一手撑着桌子,用肩膀支撑着李轩直起身来,开口低声问着,“你怎么样?”

李轩“嘶——”的长长抽了一口气,右手从他腰间抽出来搭着他的肩膀,声音显得有些飘忽,“问题不大……就是疼。”

吴羽策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啪”的一声顶灯突然亮了起来,大厅里顿时又是响起了一两声惊呼,然而很快又平复了下来。

迟迟没有到的保卫人员终于到了。

吴羽策第一反应便是扶着李轩寻个位置坐了下来,他匆匆看了一眼,子弹打在左肩上,没有穿透,黑色的西服已经洇湿了一大片,连仅仅露出一角的衬衫都有可见的红,沿着袖管而下,血液仍旧从右手缓缓的滴淌下来,在方才撑着桌面上留下了一小滩血迹。虽然不致命,却也是相当棘手的伤,李轩的脸上虽然强撑着笑,脸色却是比之方才可见的苍白。

吴羽策飞快的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同时解开了李轩西服的扣子,露出了左边已被鲜血浸透的衬衫。他原想扯下领带缚住伤口,再用自个儿干净的西服遮在伤口上,却在伸手的那一刻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如他这样普通的戏子,不应该懂得也不能这样干脆利落地处理伤口,这念头只在他脑中转了一瞬,手已然捏紧了自己那件昂贵的西服外套,抬头和李轩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吴羽策下意识的咬了下唇,毫不犹豫的伸手将已然被他捏作一团的西服不知轻重的狠狠按上了李轩左肩的伤口,就像一个第一次见到枪伤慌乱无措的人一样。他耳边听着李轩长长的抽气声,手下的力道却没有放松分毫,头更是高抬着,翘首望着门边冲着刚进门的保卫人员喊道,“有医生吗?!医生在哪里!”

吴羽策应该庆幸自己的冷静,在这个时刻,他仍旧记得用余光看了一眼身侧、谢芝庭所在的位置。方才或许是太过紧张,会首同样焦急的呼救声音甚至并没有听入耳朵里头,这个时候他微微侧脸看了一眼,虽然会首仍旧竭力用衣服甚至自己的手按着谢芝庭的胸口试图堵住那不断往外冒的血水,但是谢芝庭的胸膛却没有丝毫起伏,那枪打得极准——这么近的距离,张佳乐不可能失手——谢芝庭显而易见的已经没救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拎着急救箱的医生匆匆赶进来——连同警察。到场的警察动作十分效率,场面迅速被接管,没受伤的人们站在一起接受着一个小警察的询问,医生则赶赴受伤的人的地方进行紧急处理。当医生走近示意吴羽策松开按在李轩伤口上的手的时候,吴羽策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他没注意到自己松开手时那双因为长期的练习手势而一直很稳定的手甚至有些微的颤抖,这个时候的李轩因为伤口的疼痛,表情有些难看,但是他仍旧试图勾了勾唇角,安抚性的对吴羽策笑了一笑。吴羽策只觉得心中有什么情绪叫嚣着要沸腾起来,如果、如果这一次张佳乐失手,如果这一枪再往右偏一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站起身来环视四周。

整个大厅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氛围。舞台上的布景由于歌女和舞女的四下逃散而东倒西歪,南面的玻璃全都震碎了,落了一地的玻璃渣子,靠近舞台一侧的地板上海零星有着几个黑色的弹孔和散乱的木屑。商会会首呆坐在谢芝庭的尸体旁边——几分钟以前赶来的医生在看到谢芝庭时便宣告了他的死亡——表情木然,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除了谢芝庭和李轩,也有别的站的离舞台近的人受伤,但都不过是子弹划过的擦伤,并不严重,只是这些从来没经历过暗杀的上流人士显然被这场无妄之灾吓的不清,捂着包扎好的伤处仍旧哆嗦个不停,像是在后怕什么。女人们抽噎着、男人们惊恐着或是愤怒着回答着警察的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