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第 229 章

红姑:“可是她到底惹上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苏敏官利落地回,“我只知道她落笔匆忙,写信时身边有人,那人不许她说心里话。”

她还有别人可指望。

她想来想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冯一侃跑快一点,还是跑慢一点。

一只迷途的乌鸦在屋顶乱飞,吱嘎叫着穿过夜空。林玉婵爬回床上,强迫自己闭眼,迎接新一天的战斗。

苏敏官一怔。

身边跟着的江高升试探着说了几句切口,小伙计一概不懂。

冯一侃孤身守天津,大概也觉得革命事业希望渺茫,就没打算再收下线。几个学徒伙计都是寻常素人,一点不知道自家师傅的秘密勾当。

洪春魁气愤地嘟囔:“北方佬都靠不住。”

江高升愣愣地问:“现在怎么办?咱们连林姑娘在哪儿都不知道。”

苏敏官一时也有点迷惑。冯一侃不是一直跟着林姑娘吗?她被人强抢强娶,不管前因后果为何,这人就算力有不逮,救不出,也不能直接跑路吧?

既然是远亲塑料兄弟情,苏敏官也不客气,取几个钱,把小伙计支走买东西。茶馆空下来,他把门一关,盯准几个可疑的抽屉柜子灶洞之类,伸手一摸,摸到个机关。再一拧,从缝隙中抽出几把锃亮的尖刀。

他用指尖慢慢捋着那锋利的刀刃。好久没用过刀了。

自从广州起义失败以来,他还是头一次生出如此不自信的预感。看不到前路,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也不知到底走到哪一步,会掉进那早已设好的深渊陷阱。

冯一侃接着说:“那个洋炮局总办的太太是您的朋友不是?这朋友交得真值,上来就问我要不要闯京劫狱。倒给我吓一跳……不过洋人那里就不太顺了。报馆不收中国人的投稿,连门都不让我进。我求爷爷告奶奶,把那信留门房,也不知会不会让人当垃圾扔了。总税务司的人也把我往外赶,你相识的那位洋官不在上海,他们说无能为力。”

林玉婵点点头。本来就是“饱和式救援”,不期望每条线都能接上。

“那,义兴……”

“嗐,”冯一侃忽然叹口气,“你家苏老弟太麻利,我到上海义兴的时候,他刚登船走……”

林玉婵心里不知是释然还是失望。写给苏敏官的那两个字,看来是被冯一侃直接送到了义兴,跟他擦身而过……

也好。免得他为难。

她说:“辛苦了。”

冯一侃:“……然后我搭船回天津,您猜怎么着?”

冯一侃在一周之内跑了半个中国,紧赶慢赶回到他的宝贝茶馆,气还没喘匀,正撞上苏敏官带了几个人,把茶馆里那点造反家当扫荡干净,一人身上两把刀!

“姐姐,我和你讲,你们两广的兄弟实在是太过分了。”冯一侃抱怨,“借东西就借东西,还留那么大一块银子!太瞧不起人了!”

林玉婵心揪紧,忙道:“他要干什么!”

“你放心,让我给死活劝下了。他广东佬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京里赛租界一样好混的么?他还是有案底儿的,还不是耗子舔猫鼻子——找死么!太后要做寿,各地贺礼要进京,四九城门都额外添了把守,进出人员都要有路引凭证才行。他啊,呵,进不去永定门就得让人拿住!”

林玉婵不安地抠墙皮。

“你做得对。千万别让他进京。”

“那当然不会。我好说歹说,把他留茶馆儿里了。好在我老冯早年也在京城卖过艺,有几个护军统领的熟人,能顺顺当当的往来。他要给你写信,我说不安全,你这里时刻有人搜查。我只能帮他给你带个话儿……”

林玉婵默默点头,竖着耳朵听。

“……他说,保命为上,其余一切虚头儿都不要紧。上海那边你不要担心。那个什么对赌协议,他给你个宽限。你就算年底回不去,他也不会收你的铺子。”

林玉婵小小“嗯”一声,眼眶又酸。

这次来了个水灵鲜嫩小娘子,却被人叮嘱过,不能拿来“创收”,婆子们早有怨言。就她金贵!这金主公子哥儿也太痴了!

好在,公子哥儿想通了,官媒人很熟练地帮这两人“牵线搭桥”。

旗人最好面子,即便眼下八旗没落,大批旗人穷得揭不开锅,也得摆上个穷架子,穿着长衫去茶馆站着喝茶。你跟他提什么等价交换、契约合同,他觉得你侮辱人。

博雅公司在圈外名气有限,陌生人看到个年轻女子在主持厂务,第一反应是“老板娘”。

要让其中任何一位京城大少,独树一帜地离开队伍,做那第一个“花钱买时间”的傻子……

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所以,便宜坊需要发展自己的独特优势,要让有钱客人们舍得为这个优势付钱。

林玉婵脑子转飞快,一口气想到七八条改进策略。但是……都需要时间。

她总不能在北京耗上几个月,帮助便宜坊慢慢转型。

她蓦然转头。冯一侃卷着破袖口,嘴里塞着半卷鸭饼,嘴角酣畅淋漓地冒着鸭油,正吃得十分忘我。

“冯师傅,”林玉婵笑道,“之前咱们说好了,八角钱一天全包,干什么都行,对吗?”

“回来!爷赏钱!”

但这位是走江湖的奇人,又不是全聚德请来的,只是一时兴起,友情给队友们解个闷儿。按规矩,他想开张就开张,想休息就“且听下回分解”,并没有留下来的义务。

而且京里人吃烤鸭,可不像土包子林玉婵那样上来就啃:得先用筷子挑了甜面酱,涂在荷叶饼上,铺开葱丝、蒜泥、萝卜条,然后挑那连皮带肉的鸭肉片,均匀排在菜码上,皮薄馅大那么一卷,慢条斯理那么一咬,满口香脆流油,一口能品上半天。

女人进中国衙门,于习俗上算是很丢脸;可换成是“重女轻男”的洋人法庭,那也不能用中国礼教来参照。更何况她是胜诉的一方——能告赢洋人,一定是很厉害的了。

所以这件事并未太影响她的声誉,反而把一小部分开明之士带出舒适圈,让他们开始思考:女人做生意,也可以做得像模像样嘛——瞧,洋人都认可了!

找遍全上海,女子挂名的西式公司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