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第 220 章

洋场里出来的姑娘,都这么开放的吗?直接跟陌生大老爷们搭讪?

而且还成功了?

他赶紧追上去。

潘大爷也是一肚子苦水,好容易有人伸只耳朵听,也顾不得矜持了,心里倒是也闪过念头,这陌生姑娘莫不是碰瓷儿的骗子。但转念一想,他都快揭不开锅了,有啥可骗的?

没几句话的工夫,让林玉婵请到路边小馆里,要了份爆肚。

“再添份芝麻酱。”潘大爷唉声叹气地提筷子,“其实就是我妹夫一句话的事儿,他偏整景,装清高,就是故意给我添堵!”

潘大爷才不给文祥留面子,滔滔不绝开始诉苦。

他是文祥夫人的嫡亲哥哥,年轻时在关外贩皮货,攒下点银两。如今老了,想过稳当日子。自家妹子在京里享福,他也就带着家小搬来北京,寻思找个生意做做。

中国人讲究民以食为天,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开饭馆。于是在正阳门外盘下个烧鸭店。因着是闹市,生意还不错,够他每天玩鸟下棋的。

谁知上个月,对面新开另一家饭馆,好家伙,赔本赚吆喝,又是打折又是发广告,还请了个书法家写了牌匾。百姓爱新鲜,潘大爷的饭馆一下子人走茶凉,每天亏得他心肝颤。

首先,小潘夫人对两年前那个弃婴念念不忘,近来又沉迷西洋照相术,托她姐姐向林玉婵索要一翡伦的近照。

这个不难。林玉婵寻思,等下次去孤儿院时,托洋教士给照一张便是。

其次,文祥夫人在信里表示,听说林玉婵对外夷之事十分熟稔,于是来信问了不少洋务方面的事,让她尽快回信解答。

林玉婵吃了一惊:“让我?”

第一反应是,朝廷里没人了?轮到文祥夫人来招揽洋务人才了?

随后更是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在做外贸?”

老赵终于算完账,凑过来,细读这封京城官夫人来信,啧啧称奇。

而且因着船运价格战,船票史无前例的便宜。从上海到天津,头等舱船票只要十块银元。

天津卫九河下梢,本是水陆码头,五方杂处的居民。这津门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行商脚伕们都是燕赵大汉,脸上透着野气。林玉婵一个小小广东妹,在南方都嫌矮,此时简直成了个小兔子。有人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到她跟前,才发现有个“绊脚石”,连忙告声罪,绕过去。

木桩子上钉着官府告示,称近来华北地区捻匪横行,令百姓不得与匪军接触,否则法办云云。

只能低头谢了,好在手边带了一包洋货,价值远远超过一匹布。赶紧拿出来。

文祥夫人立刻推辞:“老爷府上一向清廉,你拿回去。”

林玉婵耐心笑道:“这是给您的,不是给老爷的。都是小玩意儿,虽然好玩好用,但您就算拿去卖也换不得几个钱。谁要是揪着这些东西做文章,编排文大人,那也太丢份啦,传出去只有挨笑话的份。”

文祥夫人想想也是。拒绝别人的礼物毕竟失礼。客气了半天,收了,好奇问问这些都是什么。

好容易说到正题,讲了两句她在上海的生意,又提到林翡伦——

“啊,那个小闺女。有相片吗?我拿给我妹妹看。”

林玉婵深吸口气,“回夫人,相片没照成,因为……”

刚要一口气说出孤儿院的变故,文祥夫人却忽然打个呵欠。

“随口提一句的事儿,没关系,没有就没有。我该去准备午饭了,今儿老爷回府里吃。失陪了。”

林玉婵一口气噎在胸口,眼看文祥夫人起身离开,只能结结巴巴说:“告、告辞……”

太平军灭了,还有捻军。终清一代,农民起义从没断过档。

如今博雅公司通过安庆茶栈,在内地包了茶山,从产茶区直接收毛茶——萎凋、揉捻、发酵的步骤都在当地进行,而后续的十几道外销精制工序,以前需要专门的技术人员手工完成,如今大部分都可以交给机器,产量惊人。

当然,这些加工工序的具体细节以及各中参数,报纸架上取一份上周的报纸,都是严格保密的。但林玉婵不介意让群众看一看蒸汽机工作的过程。

西洋人在上海造厂,万里迢迢运来先进机器,通常喜欢藏着掖着,唯恐中国人偷学,或者趁机偷点零部件之类。这样虽然安全,但也导致群众愈发不理解厂房里的奥妙,进而生出各中可怕的臆测,有时还会酿成冲突。

同光年间,沙俄蚕食外西北,清政府先后割掉几十万平方公里土地。

她冷淡地说:“列文先生,你够忙的。”

维克多一怔,忙道:“我、你误会了,我是中国政府的雇员,此行是去给他们做外事顾问……毕竟伊犁地区也有租界,我对外贸互市什么的比较熟……”

“但愿吧。”她抿起一个没感情的微笑,“希望你可以在其位忠其事。记得到底是谁在发你薪水。”

当代人也许不知,但林玉婵心里门清,大清跟外国签谈判时,由于缺乏外语外交人才,不得不临时雇请洋商洋教士帮忙。后者频使小动作,翻译时故意留漏洞,让那些王爷大官稀里糊涂,多签了不少卖国条款。

维克多忽然挑眉一笑,就着背景乐声,压低嗓门。

“可是林小姐,你大概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我帮助中国才是吃里扒外的举动。如果我……嗯,只是假如,我悄悄的做一些没人能看出来的手脚,我可以得到来自我的祖国的、更丰厚的回报。”

林玉婵周身一凛。

果然……

林玉婵隔着轿子笑道:“成了,您再说我都要紧张了。”

文祥府上倒是挺简朴。如今京官多租房,北京地价便宜,林玉婵目测,这座雍和宫附近的小院子,每个月不超过五块钱。

从侧门进四合院,绕过影壁走进后花园。老仆架子不大。客客气气让她坐长廊下候着。

一等就是两个钟头。雍和宫里的钟声都听了好几遍。

老仆慢悠悠抽烟:“大老远从上海来的客,本来是掐着点儿让您来的。今儿实在是夫人有事,自家亲戚,不好往外赶。”

林玉婵连忙表示理解:“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