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第 207 章

洋人惊讶。这就是“丈夫”?

红姑趁机拼命挣扎。林玉婵矮小,从洋水手胳膊底下一钻,把她推进院子,自己也挤进去,大力关门。

谁知木兰长相虽恶,但当了几年的丧家之犬,对人类的恐惧深植骨髓。开始还蹭着林玉婵的威风汪汪叫两声,忽然被洋水手踢到了肚子,登时一声哀嚎,夹着尾巴逃走了!

院门没关上,一柄明晃晃的腰刀忽然插了进来,重新把院门撬开了。

看到刀光,林玉婵心中一凛,无端想起金兰鹤大侠的人头。

她几乎忘了,这是一个法制混乱的社会。洋人有法外治权,杀个把华人,应该不会判刑吧?

周围的嘈杂忽然都好似听不见,第一反应就是掉头,缩在了晾鱼架子下面。

洋水手扬长而入,踢合了门,用刀柄戳红姑肚子。

他并没没打算闹出人命,因此没上刀刃;但他已经从刚开始的找乐心态,演变成了恼羞成怒的报复。这两下虽不致命,但力道非同寻常,红姑痛叫一声,捂着肩膀动不了,拼命掩住前襟的衣服。

洋水手猫捉老鼠似的撕她衣服,碧莹莹的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我是,你们皇帝请来的贵宾。你应该,感到荣幸!”

“先脱你的鞋看看。我听说中国女人的脚……”

林玉婵从一堆臭鱼烂虾里冲出来,轮着个扁担,照着洋水手的后背就打。

“丢你老母!要撒野回你们国家去撒!这里还不是殖民地呢!”

她豁出去了,反正她又不是自己愿意穿来这个世界的,苟个屁,早死早超生!

洋水手没料到这小女孩居然敢反抗,一个不留神,被夹头夹脑打了好几下。

“该死!”他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如此难缠,气急败坏道:“下一个,就是你!”

林玉婵眼前一暗。一只套着油靴的大脚朝她当头踹来。

这一脚的力道能把流浪狗木兰踹得满街哀嚎,林玉婵灵活地躲过了第一脚,没躲过第二脚。

她滚落地面,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社会的毒打”。

那脚没有踹上她的肚子。林玉婵半边脸贴地,看到一只手拾起了那根扁担,顺势一拨。扁担尽头敲在了那只脚的胫骨上。

洋水手嗷嗷一叫,摔了一跤,但迅速爬起来,反身去拿红姑双手。

苏敏官脱下凉帽,擦了擦额间的汗,看到林玉婵和她手里紧攥的板砖,神色复杂。

接着他看到一眼红姑,颇为抱歉地朝她点点头。

“有人告诉我,说你遇上洋人兵了。我先去鱼市找你,你不在……”

红姑躺在地上拼命用脚踹那洋人,声音急得冒烟:“我为了甩掉他我先走了啊!小少爷,别干看着!帮我揍人!”

苏敏官这才确认了状况,重新拾起扁担,突然蓄力,朝那洋水手劈头一抡。

洋水手只能放开红姑,抄起个水桶反手一挡。

咔嚓!那扁担年久失修,竟而碎了。碎屑飘一地。

林玉婵一骨碌爬起来,乐观地叫道:“小白……敏官少爷,咱们三人一狗,能把他赶出去!”

木兰已经审时度势地跑了回来,跟在苏敏官脚边咆哮。

苏敏官抖掉手中碎屑,一边躲过两只拳头,一边寻家伙,百忙之中皱眉问她:“你来干什么?”

洋水手见来了个男人,也有点怯场。毕竟只是临时起意来找乐的。

但要他就此灰溜溜告退,又不甘心。什么时候轮到中国人教训他们了?

正僵持时,忽然门口人声嘈杂,有人咣的一脚,踢开了门。

六七个同样装束的洋水手冲了进来!

“就是这里,有中国人在闹事!”

走在街上,有人指指点点,但也没人上来找她麻烦。

虽然自古圣人言,女人不能抛头露面,但真能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是娇生惯养的富家闺女,属于稀缺资源。在清末的广州,街上随处可见奔波忙碌的劳动妇女,有的还背着孩子,跟男人一样卖力气。

而且林玉婵瘦得前不凸后不翘,长头发往脑后一盘,乍一看像个发育不良的小伙子。更没人注意她了。

力夫们面黄肌瘦,脸上没有表情,五官仿佛都是静止的。薄薄的肌肉盖不住凸出的骨节,每一次用力,手臂上都绷出青筋。他们穿着破衣烂衫,竹筐送上后背,一节节压弯的脊梁骨清晰可见。

走在边上,清楚地听到好几个人肚子里咕噜噜的叫。

说是包吃包住,力夫的住处林玉婵没见过,应当是挤在一起的大通铺,因为他们身上都带着同一种臭味儿。

装卸完了所有的竹箱,日头已经爬上最高的榕树顶,烤得人头皮火热。

林玉婵跟着车,一路微微下坡,走了约莫十分钟,便到了珠江江畔。只见码头参差,立着“珠江摆渡”、“香港小轮货运”之类的招牌。商铺林立,行人如云,船舶往来,路上兼走着鸡鸭鹅狗,热闹非凡。

……和两个世纪之后的珠江江畔差不多。她突感落寞。

其中一栋雕花砌门的三层大商铺最为豪华,绣旗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德丰。

从侧门进入后院,有人招呼:“开饭了!”

力夫们的脸上总算有了点活气儿,纷纷现出期待的表情,伸着脖子凑了上去。

桶里是稀得透亮的小米粥,配上咸死人不偿命的酱菜,还有是硬得像牛皮的地瓜干。

力夫们搓掉手上的黑泥,狼吞虎咽。吃饱了饭,才偶尔有人用浓重的方言聊几句天,抱怨天气热。

林玉婵饿得前胸贴后背,扒开围着木桶的几个大后背,抢出一碗粥和一把地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