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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 风过南国 9073 字 4个月前

虽然知道纸包不住火,但景玫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水光幽幽波动着,只听景棠继续道:“你冒用父亲的名义取得客房权限,这意味着,若是惹得苏公子不悦,我们整个景家都会遭殃。”

景玫自知理亏,红了眼眶,垂首嗫嚅道:“对不起,姐,我以后不会了……好在事情没这么严重,苏公子原谅我了,不会追究……”

见妹妹这副模样,景棠无奈地合了合眼,声音透着一丝无力:“是的,这次苏公子不追究,我们才逃过一劫。但如果他不肯宽恕呢?玫玫,你做这种事时有想过你的家人吗?”

景玫悻悻地嘟囔道:“就算那样,姐夫和周家不会坐视不理。好啦,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她以为就像以前一样,只要她认个错、撒个娇,姐姐就会原谅她,揭过此事。

但这次与以往不同。

景棠眸色幽深,语气愈发冷厉:“你以为我们是周家的姻亲,你就有恃无恐?”

景玫辩解:“不,我没有……但我们的确是周家的姻亲啊,姐夫对你那么好……”

“玫玫,你太令我失望了。”

这句话那么平静,那么轻,轻得犹如一声叹息。听在景玫耳中,却是平地惊雷,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

小时候无论她学什么,成绩总是平庸,远不及样样拔尖的景棠。父亲一遍又一遍地说:“景玫,你太令人失望了。”从小到大,景棠是被家人捧在掌心的珍宝,而她就像一件低劣的赝品,相形见绌。

淤积了太久的痛苦,只因一个小小的引子便骤然爆发。

景玫颤抖道:“是的,我又令你们失望了。从小我就不如你,无论做什么都不如你。所有人眼中都只有,只有你!”

景棠一怔,沉默着,任由对方继续用言语发泄情绪。

她的视线落在水中的血鹦鹉上,冷血的游鱼悠悠摆动着鳍条,红艳刺目。

景玫自顾自地说着,语气愈发激烈:“没错,我就是嫉妒你。你轻轻松松就同周公子订了婚,是未来的周家女主人,所有人都羡慕你、讨好你。

“而我,我有什么呢?我是低贱的私生女,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父母的宠爱,没有你的才华和好名声……

“这些我都认了,别的都不奢求,我只要苏公子,哪怕做个外室……我好不容易终于接近他,他却要同霍小姐订婚……”

说到最后,话音带着哽咽。景玫双手掩面,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而对方回应唯有沉默。

一片压抑的寂静。

景玫那番激动的言辞,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落落的失去了着力点。怒火熄灭,悲愤消失,统统化作了自我厌恶。她终于撕开多年的伪装,露出丑恶的内在,那个嫉妒的、扭曲的自己,连她都不愿多看一眼的自己。

她强忍着泪意,想要逃离这个难堪的局面。尚未走出几步,景棠忽然扬声:“站住!”

景玫僵住。

“回来!”景棠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静了片刻,景玫缓缓转过身来。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姐妹俩相对而立。

水箱里的鱼缓缓游弋,在墙面上带起粼粼水光。

潋滟的光映在景棠的脸上,深沉的眼底像住进了整片海洋,暗潮汹涌。

而景玫紧咬了下唇,睫毛眨了眨,努力泛去泪意。看上去格外可怜,像一只惶恐不安的小动物。

景棠一步步逼近对方,语气沉沉:“玫玫,你以为你很可怜、很委屈吗?”

景玫心里发虚,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背脊贴在冰冷的水箱玻璃上,冷意迅猛蔓延。

隔着玻璃,她身后的游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受惊似的摆着身子,避到水箱的另一侧。

不知为何,她从小就有些害怕这个过分温柔的姐姐。但她不想认输,侧首避开对方的视线,强撑着回击:“比起你,我难道不可怜吗?你拥有一切,人人羡慕!”

景棠笑了,笑意很淡,若有似无:“如果人们知道真相,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什么真相?”

“真相往往比想象中丑陋得多。玫玫,你真的想知道吗?”

景玫犹豫刹那,做出决定:“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吧。”

“好。”景棠看着妹妹,不紧不慢道,“当年我与即温的订婚,皆是周家老夫人一手安排。即温对我没有感情,他是被迫。”

景玫愣住,她何尝知晓这些隐情。

景棠继续不含感情的叙述:“那时他与霍小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早已约定终身。他只想娶她,抗拒这桩强加的订婚,在老夫人门前跪了半夜,请她收回成命。但老夫人心意已决……

“霍小姐不知真相,以为自己被辜负,十分伤心。霍先生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对周家施压。老夫人为了给霍先生一个交代,便把即温和我一道送出国,直到今年才允许我们回国。”

景玫震惊不已,静默半晌方道:“老夫人为何不同意周公子与霍小姐在一起?周家与霍家世代交好,门当户对,联姻的话按理说不该有什么障碍。”

“那是周家的秘密,我不知道,也不该知道。我只知道,老夫人之所以选择我,原因之一便是景家的门第低,我愿意听话,容易拿捏。”

景玫沉默。她一直羡慕嫉妒姐姐的婚事,却不知背后藏着这样的隐秘。

她低声道:“或许当年老夫人还不想放权,担心周公子与霍家结亲就有了倚仗,会夺走权力。但如今她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大好,迟早要……”

景棠伸出手,指尖轻轻按住妹妹的嘴唇:“这些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景玫默了默,转言道:“无论如何,那些都过去了,现在周公子对你很好。这几年你们朝夕相处,或多或少培养出了感情……”

“感情吗?”景棠淡淡笑着,“我对他而言,比起感情,更多的大概只是责任。”

“责任?”景玫不解。

“玫玫,其实你不是第一个给男人下药的景家女儿。”

景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能置信:“你……”

她不愿相信,一言一行皆堪为闺秀楷模的姐姐会做出这种事。她可以做,因为她是低贱的舞女所生,她的生母设计勾引了她的父亲,她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那样的血液,就像混在珍珠里的鱼目。但景棠是天上的明月,绝不可能如此……

然而景棠的话击碎了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在y国时,我趁即温喝醉,给他下药,与他同床……这是老夫人的命令。”

又是寂静,静得能听到水箱里气泡升起的汩汩声响。

半晌,景玫声音发颤:“老夫人她,她怎么能逼你做这种事?”

在景玫的印象里,那位老人像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对她和景棠都很客气。

“这是最初约定的交易条件:她让我成为周公子的未婚妻,而我必须听她的话,牵制住他。”

景玫怔怔地看着姐姐。

景棠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那次下药,我成功了。但即温不知道,他以为是他醉后失去理智。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我帮他渡过难关,他感激我。于是我成了他的朋友,他的责任。”

景玫听得恍惚,先是惊讶,继而涌起愤怒:“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这太不公平了!”

“没什么不公平的,有舍才有得。这几年,我们景家的处境好转了许多,你也比以前更开朗、有自信了。对我来说,这就是值得的。”

景玫垂下眼眸,眸中聚起泪光。看在景棠眼里,这模样十分熟悉。她的小妹自小便是如此,即使哭泣也像小动物似的,泪眼汪汪,却很安静,连哽咽声都那么细弱。

“傻孩子。”景棠温柔地伸出手,将妹妹拥入怀中,“我只希望你不必像我那样,用下药的办法去留住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玫玫,我希望你快乐幸福。”

景玫将脸埋在她的肩窝,泪水打湿了柔滑的旗袍面料。

景棠心中感叹,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拥抱了?年幼时的景玫喜欢黏在姐姐怀里,那么天真可爱,景棠回忆起来便不由心软。

“姐,我错了,真的错了。”景玫呜咽着。

景棠轻抚着妹妹的背:“其实也不怪你,你不知真相。”

仿佛回到童年,姐妹俩相拥着静静依偎,粼粼的水光流淌在她们头顶。

良久之后,景玫轻声喃喃:“我太喜欢苏公子了……”

景棠知道妹妹对苏嘉明的迷恋。那样出类拔萃的男人,又有那么高的身份地位,对情窦初开的年轻女孩而言,的确是致命的诱惑。

但景棠原本以为,只要一直得不到回应,这种迷恋就会随着时光渐渐消退。却不料景玫的执念太重,就像落入沼泽的失足者,越陷越深。

景棠柔声问:“玫玫,世上优秀的男人很多,你真的非他不可吗?”

景玫毫不犹豫:“是的,我只想要他。即使做个外室,我也心甘情愿。”

“……即使他不爱你?”

景玫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即使他不爱我。”

景棠叹息:“齐大非偶。即使嫁入霍家,生活大概也不会轻松愉快。”

“是的,我明白。”

景玫如今知晓了姐姐的苦衷,再回头去看,蓦然发现其实端倪很多。比如景棠的这场生日宴,周家只借给景家这样普通的场地。景玫原本以为这是姐姐故意低调,如今看来,应该是周家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对待景棠的方式是利用,而非关爱与看重。

想来景棠在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但即便如此,景玫的底层想法也未曾动摇,她依然羡慕景棠。嫁入周家、霍家这样的家族,多少人求之不得,忍受一些委屈也无妨。

她以为景棠不会赞成,不料对方轻叹道:“既然这是玫玫的心愿,那我会帮助玫玫实现它。”

景玫一惊,继而喜不自禁,紧紧抱住对方柔软的腰身:“谢谢,谢谢姐。”

景棠抚了抚妹妹的发丝:“但你不能再这么莽撞。要接近苏公子,还得从长计议。”

“好,我都听姐姐的。”

“我会尽快安排,介绍玫玫接触苏夫人。苏夫人是苏公子的姑母,他唯一的亲人,又是霍家的现任女主人,虽然没有实权,但多少有些影响力。”景棠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现状,“据我所知,苏夫人不喜欢霍小姐。霍小姐害她失去孩子,不能再生育。她不可能赞同苏公子与霍小姐的婚事。所以,只要玫玫你能讨得她的欢心,她会乐于帮你制造机会,接近苏公子。”

“是的,如果那样,就再好不过。”

其实景玫之前就想结识苏荟,但近期苏荟鲜少出门社交,景玫尚未寻到合适的机会。若有景棠相助,可以利用周家的关系登门拜访,便简单多了。

时隔多年,姐妹俩再次变得亲密无间,促膝长谈。景棠比妹妹更成熟,想得更深、更周全。

听着姐姐井然有序的规划,景玫愈发有了信心。苏嘉明即将订婚,但那又何妨?她还很年轻,时间很长,不必急于一时。水滴石穿,最终定会达成目的。

最后,景棠提及另一件事,关于那个帮景玫下药的女佣。女佣的命运已然决定:被送往某个东南亚小国,再也不能回来。这就等于放逐。

景玫面露不忍,她从小被女佣照看长大,不可能没有情分。她恳求道:“我听说那里环境不好,乌烟瘴气的,能不能换个国家?或者我们多给些钱,让她傍身?”

景棠摇头:“苏公子不追究,不代表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念在她待你忠心,这已经是对她最轻的惩罚。”

看着景玫黯然无言的样子,景棠只希望她这次能吸取教训。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景玫还是太过天真、莽撞,太容易被人利用。这次是乔泽,将来还会有谁呢?这是景棠最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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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座城市里,国内娱乐圈的年度盛典正在举行,吸引了众多媒体。

开幕红毯上群星荟萃,而楚星鸾无疑是其中最亮眼的一颗星。

她刚出场,便被一片雪亮的镁光灯包围,四周的快门声此起彼伏。而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游刃有余地对着镜头微笑招手。

镜头里的她身姿窈窕,顾盼生辉,肌肤上仿佛天生裹带了一层雪光。细跟鞋踏过红毯,每一步都举重若轻,及脚踝的裙摆随着步履微微飘荡。

不少明星都有意识地避开她的风头,因为在她身边太容易黯然失色。

终于走完红毯,完成墙上签名环节,进入内场,暂时离开了如影随形的镜头。

走廊上,她迎面偶遇了歌坛的常青天后秦尔云。

虽然上次见面时并不愉快,但楚星鸾依然礼貌地向对方点头致意。

原以为不会有任何回应,没想到对方竟也朝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友善的表示。

楚星鸾一怔,不禁微微笑了。

走进礼堂大厅,嘉宾入席,颁奖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乏善可陈。舞台上,拿奖的演职人员个个神采熠熠,说起获奖感言来情真意切又缺乏新意。

对于楚星鸾来说,各类奖项她早就拿到手软,难免觉得有些乏味,全程都在走神,只在大家一起鼓掌时也含笑鼓掌。

颁奖结束之后就是酒会。中途她独自离开,去了一趟盥洗室。

其他人都集中在酒会现场,盥洗室附近空无一人。她站在大理石流水台前,不紧不慢地补了点妆。

离开盥洗室,没走出几步,便被人拦住去路。

她抬起头,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容,先是诧异,继而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是她的弟弟,楚卓。与天生丽质的楚星鸾不同,楚卓长得其貌不扬。如果两人站在一起,没人会猜他们是姐弟。

楚卓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中透着戾气:“你把我和妈都拉黑了,我只能来这里堵你。”

之前他多次去她的工作地点蹲守,都被安保人员赶走,近不了她的身。他债务缠身,焦头烂额,快要绝望了。前几天看网上消息说楚星鸾会来参加颁奖典礼,他只能孤注一掷,伪装成狗仔记者,借钱买通了一个这里的工作人员,让那人把他带进来。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真的遇到了她。

楚星鸾立刻猜到他的来意:“你来找我要钱?”

楚卓理直气壮:“是的,我要一千万,或者你先给我五百万应急也行。”

对于他的厚颜无耻,她一点也不意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卓一定又陷入了赌博的泥潭。就算她再给他一个亿,也是欲壑难填。

“我早就说过,永远不会再给你钱。你好自为之。”

她转身欲走,却被他拦下。

他情绪激动:“你接一个代言就赚好几百万,凭什么连五百万都不肯给!”

她冷笑:“那是我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宁愿把钱捐给慈善机构,也不给你。”

他握紧拳头,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眼里泛着血丝:“还不起钱,我就死定了。姐,我错了,以后我一定改,但这次你必须帮我。你是我姐,不能见死不救!”

他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闯祸,而她一次又一次地帮他收拾烂摊子。每次他都发誓会改好,但每次的结果都是失望。终于她彻底麻木,不再相信他的鬼话。

“最后再说一遍: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你欠的债、犯的错,要自己承担后果。”

楚卓怒极,蹭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开始威胁:“别给脸不要脸!你敢不给我钱,我和妈就向媒体爆你的黑料。所有人都会信,因为我们是你的亲人。”

楚星鸾不为所动,淡淡道:“我有什么黑料,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你造谣诽谤,等着法庭见吧。”

楚卓脸色一变,有点怂了。他还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楚星鸾好像真的没什么太大的黑点。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嘿嘿笑道:“别装成清高圣女的样子了,你是被人包养的!我知道那个男人,他姓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