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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余生 盛星斗 983 字 4个月前

孟怀泽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眼前所站的究竟是什么人,慌忙俯身要拜,却被庆儿一把抓住手臂,将他稳稳地扶了起来。

他们头顶碧空万顷,天光朗朗,新任的年轻君主笑着问他:“师父,我做到了吗?”

孟怀泽也笑起来,阳光洒在他的眼睫之上,闪着温暖的光彩。他最后一次颇为大逆不道地拍了拍帝王的肩膀,道:“当然。”

新皇身为淮王之子,与其母亲落魄之时曾受孟怀泽恩惠,即位之后便尊孟怀泽为帝师,诸多恩宠。

孟怀泽有时想来,觉得人的命数真是奇特。当他咬着牙踉跄背人进山的时候,当他绝望地奔走在雨夜中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之后的某一天,他可以再站在阳光下,可以再拥有他的小小院落,而他的再普通不过的名姓会为整个王朝所知。或许是那几年他实在吃了太多的苦,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才给了他那么多名不副实的荣宠。

可也仅仅是慨叹罢了。

除此之外,孟怀泽什么都没要。他不是百姓心中的菩萨,也不是君王亲封的帝师,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郎中,这一生只求问心无愧。

年轻的君王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孟怀泽虽什么都不需要,却也明白一个孩子试图报恩的心,于是最终还是默许了庆儿将原先的村落全部变成了药田,里面栽满了四海搜罗来的珍稀草药。

无论外界声名如何,孟怀泽孤身守在他的小院里,仍是和以前一样每天徘徊于病人与药草医书间。之后几年,随着想拜他为师的人越来越多,孟怀泽的年纪又渐长,便收了几个资质良好的弟子,放在身边悉心教养。

每当看到那些孩子认真听他讲授的模样,在欣慰之余,孟怀泽常常恍惚地想起很多年前在川箕山里,那群听他讲草药时屁股下面宛如放了针一样乱动的小妖精,那群小妖精不喜欢听讲,常常给他找来各种奇怪的草,甚至还有毒草。那时候邬岳常常笑话他,还自吹他是唯一一个认真听他讲的妖怪……

孟怀泽想着想着便出了神,常常是许久之后才发现这群孩子都瞪着眼好奇地看着他,他便有些歉疚地笑一笑,在心中感叹,的确是老了。

老了,便总是想起来以前的事,翻来覆去,不肯忘怀。

窗外天色渐亮,院中的黑暗淡下去,遥远的天际隔着围墙微微露出一线红色。孟怀泽的衣衫被一夜的风吹得沁凉,清晨的空气中生着些微的雾气,他抬起手来,在不甚明亮的天色中,良久地注视着上面丛生的皱纹。

他回顾他这漫长的一生,从二十三岁进山第一次遇见邬岳,兜兜转转几十载,将这些年一一想过,算来还是幸运比苦痛居多。他一生行医,所做皆从心而为,近三十载天下尊崇,弟子贤孝,知己在侧,甚至他的海棠树,这么多年还是茂盛葱茏。

他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就连他的小狼崽子,都带了另一只小妖精来给他看。

他们同样拥有漫长的寿命,可以一起去妖界的任何地方,所有他曾经想过却无法陪邬岳做的事,那只小妖精都可以陪邬岳做了。

他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第86章 一梦五十载

天亮了没多大一会儿,隔壁房间便有了动静,应是吴亭起了床。阿廉一般起不了那么早,虽是从富贵京城到僻远乡下,这孩子却是不多挑剔也不娇生惯养,干起活来比师兄弟哪个都不遑多让,然而京城来的小少爷在清晨起床的时候便常常现了原形,要哼唧上好一会儿才能从床上蹭下来,没少因此受了吴亭的埋汰。

过了一会儿,吴亭果真轻着动作从房里出来了,还顺手又帮屋里那赖床的人掩上了房门。

他看到窗边的孟怀泽,快步走过来,问道:“师父,您在这坐了一夜吗?”

他眉间紧紧蹙着,显得有些懊恼,嫌自己昨夜睡得也太沉了些,竟也没起身来看看孟怀泽的情况。

孟怀泽的身体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年轻些的时候身上受的罪太多,老了便一样样地都要还。而且,他年纪也足够大了,无论再怎样悉心照顾,他也剩不了几日光景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就任性了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然而这些话他从不对吴亭这些孩子讲,即便他们每个人都对此心知肚明,但有些事说出来总是要比不说更令人难受些的。

只不过吴亭是个死性子,若是不将话扯开了他不知还要在此事上纠结多久。

孟怀泽于是道:“进来帮我收拾一下吧。”

吴亭嗳的一声应了,这才抬步拐进屋来,帮孟怀泽洗漱,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等做得差不多了,吴亭正准备端着木盆出去,孟怀泽突然叫住他道:“你帮我束束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