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哭

金枝藏骄 鱼曰曰 3726 字 2022-10-19

只是仍有守卫把守着公主府,她只能在庭院中踱步。

反是那名叫司礼的侍卫,总是欲言又止地出现,将药引交给倚翠后,再容色复杂地离开。这日,天色微有阴沉。

乔绾服下药后和倚翠在庭院中散步,散至墙根下时,忽听见头顶一阵石子碰撞的声响,她抬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红影一闪而过,再定睛看过,那里已空无一人。

而她的脚边多了一张石子压下的字条。

乔绾将字条踩在脚下,不经意地捡起来藏在袖中,回到寝殿方才打开。

字条是景阑写的,只有一句“抱歉”。

乔绾看着这二字,目光落在最后的笔锋上,有些扭曲,像是脱力后写下的。

乔绾想到慕迟说的,他只保证景阑不死,却从没保证过其他。

如今倚翠也探听不到景家的任何消息……

乔绾呼吸微紧,安静了半晌,转身朝外走了出去。

司礼这几日跟在公子身边伺候,成日提心吊胆。

公子嘴上说着“长乐公主何时想言语了,再放她出来”,甚至连公主府再没来过一趟,可他日日回禀公主府的事情时,公子从不打断,只沉默地听着,听完却又说上一句“他多嘴”。

周围人虽不知为何,却也知道公子阴晴不定,常人连靠近都胆战心惊。

今日见长乐公主终于要走出公主府,司礼只当公主终于肯对公子服软了,当即施展轻功越过墙头,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乔绾不想坐公主府的马车,以往府中都是乔恒的人,谁知慕迟是不是早已换成了他的人。

乔绾一直行到街市,前几日的宫变余波仍未散去,街市上却已有商贩出来叫卖了。

寻了辆马车,她直奔定国将军府。

待到了将军府,乔绾才发觉原本繁华的府邸,此刻显得格外萧瑟。

几辆马车停在府邸门前,寥寥无几的下人手中抱着箱子,一个个将其装上马车。

“哎,这大将军也举家被发配边疆了……”路过的行人悄声感叹着。

“谁说不是呢,”有人惋惜着附和,“前不久皇上不是还为小将军和长乐公主赐婚了,那时将军府何等的风光啊。”

“行了,少说几句吧,听闻瞭望阁前分发米粮,还不快去领一些……”

“当真?我这就叫上院里人去。”

几人匆匆而过,只留下几句叹息。

乔绾怔了怔,站在府邸对面不远处的树下发呆。

原来,是发配边疆了。

“行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小爷这不好好地回……”一如往日般潇洒的声音自府邸门口传来,却在看见门前不远处的人影时戛然而止。

景阑看着仍穿着一抹水红披风的女子,好一会儿扬眉扯起一抹笑,踱步到她跟前,高束的马尾中,那颗张扬贵气的红玉珠子消失了。

“乔绾,早便说过,愁眉苦脸不适合你,丑死了。”

乔绾也笑了起来:“景阑,你怎的还不积口德啊?”

“口德是什么?”景阑耸耸肩,顿了下道,“来送我?”

乔绾这一次没有说话,只觉有什么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天色像是突然间门阴沉了下来,整条街上几乎空无一人。

景阑却笑了起来:“放心,只是贬去岭山。我家那老头是从那边成长起来的,那儿到处都是他带出来的将士,回到边疆他反而高兴自在得很。”

乔绾对景家的事也听闻过一些,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去那边总好过在皇城根下,这儿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做些什么都得担心给家族抹黑,到那儿说不定还能立个军功。”

“嗯。”

“说不定哪日你去岭山,又见面了呢。”

“嗯。”

“只是可惜,你没这个荣幸嫁给本小爷了。”

乔绾仍要点头,下瞬反应过来,抬头瞪着他:“喂!”

景阑却笑出声来,他看着眼前眼圈微红的女子,许久转眸看向阴沉的天边,嗓音幽沉了些许:“青云山。”

乔绾不解:“什么?”

“青云山那次,”景阑顿了下,嗓音微哑,“回来后,便没那么抗拒赐婚了。”

乔绾愣愣地看向他。

景阑咳了一声:“还以为没机会说了,未曾想又碰见了,便让你得意一下吧……”

乔绾仍怔忡地站在原地,许久突然夸张地笑了一声:“原来你爱慕我啊!”

景阑瞬间门怒目看着她:“分明是小爷眼瞎了才会……”

他的话在看见她通红的眼圈时逐渐停了下来,好一会儿低声道,“乔绾,别哭。”

乔绾睁大眼睛:“我才没哭。”

景阑深深地凝望着她,眼圈蓦地红了:“的确是我该抱歉的,乔绾。”

“文相和我父亲数十年的交情,二人不过政见不和,那日在宫中,我心知文相是不会害我父性命的,却还是不敢赌,只能将你舍下。”

后来,回到府中,看见只被迷晕的父亲和全无重兵的景府,他知道,一切都迟了。

他做了再难回头的选择。

乔绾没有吭声,只在一片沉默后问道:“何时离开?”

景阑看着她:“午时。”

“嗯。”乔绾低应了一声,再没有言语。

景大将军不知何时出来了,他已换上一袭靛蓝的布衣,身侧跟着一位三十余岁的女子,二人远远地看着她,许久景大将军对乔绾的方向行了一礼,女子也福了福身子,二人一同上了马车。

午时到了。

乔绾目送着几辆马车朝北城门的方向行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再看不见踪影。

头顶的天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滴雨。

而后千滴万滴落了下来。

乔绾仍站在树下,看着远处的烟雨朦胧,许久不知为何突然便蹲下身嚎啕大哭起来。

身形消瘦的小姑娘,蹲在雨中,姿态狼狈全无形象地大哭着,格外委屈。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什么。

景家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她并不太伤心。

乔恒终于得到了报应,她应该很高兴才是。

慕迟没有杀她,她还活着,且以后也终于不用担心会死在哪一次试药之中,更该大笑。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哭。

她想到当初在陵京街市上打马游街的自己,想到松竹馆一掷千金的自己,想到和景阑张牙舞爪地斗嘴的自己,想到……听见慕迟说“我会陪着公主”时怦然心动的自己……

景阑说他喜欢她。

乔恒说她是他最宠爱的“小十一”。

慕迟也骗她说,他会给她爱慕的。

可是,如今的陵京,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深也好,浅也罢。

再也没有人喜欢她了。

不远处,司礼撑着伞遮在慕迟的头顶,低垂着目光不敢多看半分。

慕迟立在雨中,纤长雪白的手指紧攥着,崭新的伤口裂开,沾了雨水的血珠一滴滴坠落。

他看着不远处蹲在雨中嚎啕大哭的女子,失了血色的脸上,双眸幽沉漆黑。

良久,他伸手抚向胸口,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这里像是种种情绪扭曲杂交的酸涩。

当初雁鸣山上、只身离开楚州时,她从未这般哭过。

景阑离开,真的这样伤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