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屠遍东宫尸横遍野

萧衍没有说话,只居高临下睇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皮笑肉不笑道:“早上还好端端的,曹德兴,你可莫要诓我。”

头顶上的压力令曹公公不敢吭声,只是惊惶地趴跪在地。

萧衍站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呜咽声,久久没有回应。

御医从寝宫里出来,走到门口朝他跪拜道:“启禀殿下,臣仔细检查过阿烟姑娘的情况,她疑似中了‘千里醉’,此毒无色无味,毒性极强,产自西域。”

萧衍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忍下了。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才跨了进去。

寝宫里的宫人们伏跪在地,萧衍一步步朝床榻走去。

那小村姑安静极了,就好似睡着了一般,娇弱的身子埋在松软的锦被里,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没。

萧衍像木头似的站在床沿盯着她看了许久,喉结滚动,用往常的语气轻声唤道:“阿烟,该起了。”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萧衍缓缓坐到矮凳上,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

当时她穿着不合身的碎花粗布衣,清澈明亮的眼里藏着恐惧,像一只怯生生的兔子。

那时她的处境并不比他好。

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那小村姑却能坚守纯良无害,仿佛对这个世道没有怨恨不甘。

他可羡慕她了,被生活鞭打成这般,却还能没心没肺的笑得像个二傻子,一颗鸡蛋仔,一尾鱼,就能让她高兴上好些天。

有时候他也想学她,可是他学不来。

他无法像她那样能光明正大地站到阳光下,也无法像她那样健忘。

她那般天真单纯,哪怕被世俗淤泥侵染,仍能保持纯粹。

他可喜欢那股子没有掺杂任何目的的纯粹了,不论身处何地,她都不会卑躬屈膝,也不会刻意哄他,只会始终如一唤他萧郎君。

当所有人都敬他,恨他,畏他时,唯独那小村姑没有任何转变。

只是遗憾,这般好的一个人,他却未能护住。

他以为把她放在身边,就能护她周全。

他又一次失手了。

沈士怀不知何时进殿来,下命令把宫人软禁,一一盘查。

见萧衍坐在床前不言不语,他颇为担忧,皱着眉头走上前,看着床上的人,无奈道:“请殿下节哀。”

萧衍缓缓转移视线,机械地吐出几个字,“我未能护好她。”

沈士怀沉默。

萧衍看着他,眼里透着难以言喻的绝望,一字一句道:“阿娘未能护住,程烟亦未护住。”

沈士怀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头苦涩,讷讷道:“你娘的死,错不在你。”

萧衍木然地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问:“是吗?”

沈士怀耐心开导:“你外祖曾教导过我,许多事情,只有学会了淡忘,才能走得更长远。”

萧衍没有说话,只伸手想去触摸程烟的脸,却僵在半空中,久久不敢落下。

像被什么刺痛似的,他缓缓缩回手,沙哑道:“舅父,我后悔了。”

沈士怀不知如何应答。

萧衍喃喃道:“你说得对,我一开始就该把她送得远远的,倘若当初在平州没有心软,她或许会过得很好。”

沈士怀:“这或许就是她的命,福薄,受不住你的偏爱。”

萧衍一脸死气沉沉。

沈士怀知他心头不痛快,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黯然道:“事已至此,还请二郎节哀顺变。”

萧衍闭目不语。

沈士怀叹了口气,他不允许东宫潜藏任何危险,当即退下彻查程烟中毒身亡一事。

整个寝宫变得寂静下来。

萧衍独自坐在床边,这才发现枕角露出来的一点信纸,他躬身轻轻把它从枕下抽取出来,折叠的信纸上写着简单的四个字:好好吃饭。

那字极丑,没有任何美感。

她素来懒惰,习字跟要命似的。

歪歪斜斜的四个字猝不及防刺到萧衍的心坎上,某种隐忍而克制的情绪破堤而出,终是忍不住红了眼。

“傻子。”

他拿着那信纸,把脸埋入另一只掌心中,少许温热从指缝中沁出,终是破防了。

整个下午萧衍都坐在床边不言不语,甚至未进任何水米。

他只是安静地守在那个小村姑身边,待到外头的天色暗了下来,才温柔唤道:“阿烟,该起了。”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也不会再有回应。

萧衍轻轻摸了摸她的手,彻骨冰凉。

他试图把它捂热,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仅有的一点余温总会悄悄消失。

也不知是生气还是伤心,他嫌弃道:“你跟阿娘一样无情,她弃我而去,连你也要舍弃我,可有一点良心?

“阿烟,我后悔了,后悔没能把你留在平州。”

不管他承不承认,他对她终是藏了私心,想把她留在身边多看一眼,可是他又清楚地明白,他的身边并不是她的安身之地。

发乎情,止乎礼。

他学会了克制,学会了隐忍,只想她后半生平平安安,哪怕她嫁作他人妇,生儿育女,只要她开开心心就好。

沈士怀说得对,他的私心会害了她。

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孤女,处在这样的皇权中心,总会在无形中成为箭靶子。

他终是未能护住她,就像没有护住沈氏那样。

她们都是柔弱纯良的女人,本来可以拥有顺遂平坦的命运,却因各自的私心卷入这些纷争中,早早地陨落。

萧衍失悔不已。

他恨自己无法干净利落斩断对她的念想,以至于害了她的性命。

他更恨自己无能,连两个女人都护不住,他的阿娘被妾室毒杀,如今的程烟……多半是被江家暗害。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在京中没有任何背景权势,这样一个弱者,谁会跟她过不去?

若没有利益上的牵扯,谁会去毒杀她?

想到此,萧衍不由得痛彻心扉。

因为他明白,就算查出来程烟身亡是江家干的,沈士怀必然会劝他隐忍,顾全大局。

现在他才夺得太子位,根基不稳,需要京中贵族们的扶持,他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跟江家反目成仇,更不能毁了与江家的联姻,坏了自己的事业。

这些现实扎到萧衍身上,就如同一个魔咒,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萧干安的处境,既依附沈家,又厌恶沈家。

现在江家为了自家闺女的前程,不惜在东宫动手,这还没嫁进门手就伸得这般长了,日后岂不得翻天?

不出所料,次日沈士怀命人动用酷刑才把下毒者审问出来,真是江家指使的。

沈士怀犯难了,若继续追查,势必会得罪江家。

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江家撕破脸并不合适。

最终经过深思熟虑,沈士怀劝萧衍妥协,劝他以大局为重。

当时萧衍没什么反应,只慢条斯理地绞干帕子,仔细擦拭程烟的脸。

程烟昨日中毒身亡,尸体摆放了一夜,皮肤早就发青了,满脸尸斑。

萧衍却视若无睹,耐心地替她净面擦手。

沈士怀看不下去了,无奈道:“殿下……”

萧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舅父莫要说话,恐打扰了她。”

沈士怀于心不忍,跪到地上道:“请殿下节哀顺变,就让阿烟姑娘入土为安吧!”

萧衍停止手中的动作,像听到了笑话一般,缓缓扭头看他,一字一句问:“舅父说什么,我没听清。”

沈士怀硬着头皮道:“让阿烟姑娘入土为安。”

萧衍盯着他,好似在看怪物一般,“她如何才能入土为安?”

沈士怀:“这……”

萧衍表情麻木,“江家索了她的命,舅父却让她入土为安。当初我带她离开杏花村时,允她会护她周全,如今她被江家毒杀,舅父却劝我以大局为重,莫要追责。敢问舅父,是不是江家杀光我身边的所有人,我都得忍?”

沈士怀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萧衍收回视线,继续擦拭程烟冰冷的手,自言自语道:“阿娘身亡时,舅父劝我忍;阿烟殒命,舅父依然劝我忍。这样的太子,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把沈士怀刺激到了,愠恼道:“二郎莫要说浑话!”

萧衍温吞吞地绞帕子,“我乏了。”

沈士怀欲言又止。

萧衍不再理他,沈士怀跪了许久,才迫不得已离去。

大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萧衍静静地凝视床上的人儿,好脾气地笑着问:“阿烟躺了这么久,恐怕饿了,你想吃什么,我让庖厨给你做。”

尸体是无法回答的,甚至已经悄然发腐。

萧衍像着了魔般,完全把它当成活人对待,命曹公公去备膳食。

曹公公无奈,只得下去安排。

接连三天萧衍都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宫人不敢靠近,没有他的命令,他们是不敢擅自入殓的。

外头天寒地冻,怕他受凉,殿里烧了炭盆。

温暖的环境促进细菌滋生,程烟的尸体开始发腐,脸上的皮肤出现腐败的绿斑。

萧衍看到那处腐败,不禁慌张,忙命宫人备上妆粉,亲自动手替她修饰仪容。

接连几□□不解带,他的脸色泛青,憔悴且狼狈,因进食极少,人也清减了些,下巴上胡渣疯长,整个人全然没有以往的体面,犹如一具被抽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宫人们不敢吭声,全都毕恭毕敬地伏跪在地,大气不敢出。

萧衍坐在床沿,认真地用细腻妆粉修饰程烟脸上的绿斑。

当时殿里已经滋生出腐败的气息,他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只专注地修复脸上的斑块,神情严肃,好似在描绘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躬身守在一旁的曹公公忍不住偷瞄他一眼,总觉得那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变态的危险,仿佛随时都会发疯。

与此同时,已经从书中脱离出来的程烟正坐在办事大厅里。

这处大厅非常现代化,面积宽广,就跟医院里似的,坐着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全都穿着统一的服饰,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个编号。

程烟的编号是:n57709号。

n5代表的是《帝台春》里的世界,完成任务后并不能马上回到现实里去,还得通过服务系统申请批准。

现在系统009已经替她申请了回归手续,排号的人很多,大厅里的办事人员速度贼慢,系统009让她耐心等待。

程烟百无聊赖地望着大厅里的小屏幕。

它们就像小电视一样播放着每个世界里的剧情进展,内容可丰富了,有恐怖类,都市伦理类,古装类,仙侠类,还有末世,科幻什么的。

每个画面会持续三十秒左右。

程烟看着那些纷繁杂乱,忍不住再次对这个系统的来历生出疑惑,她尝试着呼喊,系统009隔了许久才出声。

程烟调侃道:“009,你们的产品类别还挺多的嘛。”

系统009自豪道:“那是当然,我们的研发部可勤劳了,是整个主系统里最赚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