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五一劳动节,卫孟喜的美味卤肉店进入最忙碌的时节。

天热,客人们都喜欢吃点轻省的熟食,配着馒头馍馍大饼稀饭,既美味还特省事,卫孟喜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每天卤满满两大锅的卤肉和鸡鸭鹅,下水因为有味儿是放到另一口锅里单独卤的,虽然忙碌,但看着进账越来越多,她就像感觉不到累一般。

但也有个弊端就是,天热以后东西容易坏,即使是卤品,也会有味儿,生怕卖不完,她每次进货都不敢再像冬天一样顶格进,总是要扣着点儿。

虽然生意是更好了,但也只控制在每天纯利润25块左右。

饶是如此,过完五一节,卫孟喜手里也攒下两千块钱了。

也得亏她跟张副矿口头提前报备过,这半年里工商和卫生监督的工作人员来过两次,人还没到,杨干事就来告诉她,提前把小摊或者门面关掉。

当然,卫孟喜得到这样的消息,也不会一个人藏着,都会让他在窝棚一条街转告一下。矿区的店都是黑店,打办的人不来,那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工商和卫生却是每个季度来一次的,人家查的就是营业执照和卫生情况,一查一个准儿!

倒不是卫生情况不达标,而是营业执照,全金水市至今还没出现一个私人营业执照,除非是愿意挂靠到其它国营单位下面。

“小卫,美味卤肉店你要是愿意的话,咱们可以找张副矿说一下情况,挂靠到煤矿食堂下面,这样也算过了明路……”

卫孟喜警铃大作,倒不是怀疑他的用心,而是想起聚宾楼的前车之鉴,把自己的事业挂靠在别的单位下面,相当于主动把自己的饭碗交到别人手里,关系好的时候花团锦簇,万一哪天有了利益冲突,或者煤矿法人代表换了,领导大换血啥的……分分钟砸了你的饭碗,还让你有冤无处诉。

卫孟喜不会拿自己的事业冒险。

况且,因为去年给斋藤做饭的事,她算是把食堂两位大师傅得罪了,鬼知道会不会借机卡她脖子?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也不想把自己不就不多的精力浪费在跟他们扯皮上。

“不了,谢谢杨干事,我这经营规模也不算大,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咱们金水市就能允许申领个人营业执照了呢?”毕竟浙省的温市都有了,还上过报纸呢。

时代是在进步的,她只需要再坚持几个月,顶多不超过一年,春风就能吹到金水煤矿。

杨干事看了看每天排长队的卤肉窗口,咽了口唾沫,心说这还不算大的话,啥样的才叫大?

不过,他今儿来还有另一件事,“雪梅让我一定要来谢谢你家呦呦。”

“谢啥?”

杨干事高兴得满脸通红,从身后拿出来两个红通通的网兜,“小人儿说得真准。”

卫孟喜一愣,莫非是上次说“弟弟妹妹”的事儿?张雪梅现在怀孕好几个月了,但因为一开始胎象不稳,她早早的就上市区养胎去了。

“对,查出来了,是龙凤胎,我家雪梅都乐傻了,要不是医生嘱咐她不能下床,她都想亲自来感谢呦呦。”

卫孟喜嘴里说着恭喜,心里却满头黑线,这怀男怀女怀几个本来就是很随机的事,哪里是呦呦能知道的?更不可能是她的嘴改变的,听这意思她本来是单胎,但被呦呦给“逆转”了……哎哟,卫孟喜都快被他们脑洞吓死了!

“东西你留着给孩子们吃,我就先走了,啊。”

网兜里是各种红色的喜蛋、喜饼、苹果、杨梅罐头、樱桃罐头和红色包装纸的罐头……这还没生呢,仪式感就拉得满满的,以后生了简直不敢想象。

“嗯,知道你们高兴了。”不然咋连回家属区的路都走错呢。

孩子们放学回家,看着一桌子红通通的东西,直接问:“妈妈你是不是又跟爸爸结婚啦?”

在他们意识里,只有结婚才用那么红的东西哟。

卫孟喜耐心解释,怀小宝宝,生小宝宝也会用红色的东西,又把罐头打开,每人分了半碗连汤带水的。

杨梅和樱桃,都是石兰省没有的水果,那叫一个稀罕!红红的,酸酸甜甜的,入口即化,吃完一颗,再来以后糖水,那叫一个甜!

几个孩子吃得滋溜滋溜的,红烧肉都快馋哭了。

春季学期开学后,卫孟喜觉着自己能轻松一些了,通过一个学期的规律生活和学习,她发现有些事孩子们都能自己完成了,譬如上厕所洗脸刷牙,不需要她再老妈子似的追在屁股后面。

这又能给她节省出不少时间,卫孟喜现在每天至少能有四个小时用来看书,进步自然也大。

直到她主动向文凤借英语课本的时候,文凤才发现,小卫嫂子现在居然已经把初中的语文数学学完了!

“嫂子你初三的数学也学完了吗?”

“学完一遍,以后还得抽空复习几遍。”卫孟喜聪明是真聪明,毕竟卫衡的基因在那儿摆着,一开始数学学不懂是因为不得其法,没正规老师引路,后来自己摸索出一套方法后,她学东西的速度就快起来了。反倒是需要“走心”的语文,她不得其法,死记硬背没问题,要理解她就难了。

“嫂子你这脑子就适合学理科啊。”文凤喃喃说,心里可羡慕坏了,她就是理科差才改学文科的,还有两个月时间,不知道能不能把数学的分数再提一提。

她的弱项就是理科,尤其是数学,初中的还勉强能记住一些,高中的三角函数啥的,那是真一窍不通。有时候为了做一道题,半个小时就能把头发抓秃一把,别提多难受了。

卫孟喜把这段时间自己做的学习笔记收起来,“别想那么多,能提多少是多少,即使是一分,说不定也能刷下几十号人呢。”

正说着,呦呦屁颠屁颠跑进来,“妈妈,爸爸!肥家!”

卫孟喜一愣眼的工夫,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已经风一样进来,一把将呦呦叼起来,搂怀里颠了颠。

按理来说大半年不见应该是不认识了,她却只是一开始愣了愣,一秒钟后立马喜笑颜开,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小手还搂上了爸爸脖子。

卫孟喜那心里啊,有点酸,臭丫头。

文凤招呼一声“广全哥”,识趣的一溜烟跑了,脸红红的,谁让广全哥那么好看呢。

整整八个月,陆广全好像更瘦了,白衬衣里空荡荡的没二两肉,但好在皮肤没了以前那种病态的白,更像个正常人了。

他对着卫孟喜歉意的笑了笑,“让你辛苦了。”

卫孟喜一时也不知道说点啥。她见过别人的新婚小别,如果是正常夫妻,妻子会上去抱抱男人胳膊,或者帮他提一下包,又或者俩人会亲热的说几句话……这些,她都做不出来。

妻子的不言不语,陆广全理解为是生气了,他内心是能理解的,毕竟谁家女同志也不能接受丈夫出差这么久啊,过年把他们母子几个撇在矿区,就是冲他发火也是应该的。

可进了屋,妻子的脸色依然淡淡的,不仅没发火,没赌气,还问起他在海城的事,这就……嗯,他只能陪着小心。

“是忙一点,但能学到东西……你在家辛苦了。”

卫孟喜翻个白眼,这都第几遍了,“别光动嘴皮子啊,以后孩子的事你接手呗?”

陆广全认真的想了想,“可以,只是有些事我做的没你好。”

卫孟喜要的是态度,做得不好可以学啊,谁天生就会带孩子的?

云淡风轻的,俩人就把家庭分工说定了。

陆广全看了一圈,也不用他琢磨,呦呦小嘴巴哒哒哒的,已经把妈妈从卖快餐到卖卤肉,从后门摆摊到小院开门面的事说了,她可骄傲啦!

一个含糊不清的说,一个煞有其事的听,卫孟喜想笑。

不一会儿,小丫头搂着爸爸脖子的手出汗了,她皱着小鼻子,“爸爸臭臭,洗澡澡。”

卫孟喜指指大锅,“卤着肉,洗澡水要等会儿。”

“我上澡堂。”他拿两件干净衣服和肥皂,端着搪瓷盆和毛巾就出门了。

矿区是有两个公共澡堂的,一个是挖煤工人上井交灯后洗的免费池子,因为洗的人多,水太黑了,里头还会有各种排泄物漂浮,去的人不多。另一个就是相对干净的收费澡堂,男女分开,但卫孟喜不喜欢被人盯着看,哪怕冬天也只是在家里将就擦擦。

等他洗回来,妻子已经准备好一锅香浓的白米粥,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切薄卤肉,一盘卤鸡,一个凉拌小黄瓜和一个蒜蓉蒸茄子,当然少不了一盆紫菜蛋花汤。

这一顿,可真够丰盛的!

他在火车上窝了三十多个小时,浑身酸痛,本来是没什么食欲的,但看见一桌子有菜有肉还有汤的,肚子就“咕咕咕”叫起来。

呦呦支楞着小耳朵呢,爸爸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啦!

忙趁妈妈在灶上忙活,看不见这边,她悄悄踮起脚尖。两岁不到的崽崽能有多高呢?也就比桌子脚高一丢丢而已啦,平时吃饭妈妈都是把她放高高的大板凳上才行的。

于是,一只小手就在桌上抓啊抓,摸啊摸,终于从桌上的盘子里,准确无误的拿到一块卤肉,迅速的塞爸爸手里,“嘘……爸爸吃叭。”

当然,她还“贴心”的在衣服上擦过小手手,超卫生的哦!

陆广全长这么大,这样的画面见多了,但偷肉的是父母,父亲塞给大哥,母亲塞给二哥和四妹五弟,他永远是在旁边看的那个,有时候还连看都不能看,会被赶出去。

被人悄悄投喂,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还是自己的崽,他心里只觉得软软的,像有一潭水,被太阳晒着,暖暖的。

他嚼得非常非常慢,想让这种滋味停留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