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万尺高空的吻

枕着星星想你 顾徕一 3153 字 2022-09-19

“我想跟你当一家人。”

那时天色将暮,日光已斜,从半人高的荒草到不知名的小花,都被浸入洗了遍第一遍墨的笔洗里,染上暧昧模糊的灰,等待着月光把整个世界染得更淡。

江依心里却有一束光,从被巨石压住的小缝里,初升朝阳般透出来。

那是足以颠倒日月晨昏的一句话。

从她妈去世后,她飘飘荡荡走过了很多地方,美国,波兰,回到邶城,又去祝镇、山城……多数是为了拍戏,也有为了从过往桎梏中解放自己。

并没多少不安定感,现在想来,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因为她不再觉得自己有一个家。

没有可归去的地方,谈何不舍与想念?

她总认为自己成熟强大,想着要给郁溪一个家,现在听郁溪带着不改少年之气的倔强神色,在夕阳中眉眼温柔又坚韧,说:“我想跟你当一家人。”

她垂眸,把纤指一根根塞进郁溪指缝,幡然领悟,她过往的那些过度思量,何尝不是内心的不安全感作祟?只是以跟郁溪截然相反的形式表现出来。

郁溪与她十指紧扣,听她微笑:“这话当着你妈妈的面说了,可就不能改了呀。”

“嗯,不改。”郁溪托过她后脑,印上她的唇:“盖章,好不好?”

祝镇并没有什么好留宿的地方。

郁溪和江依找了车回附近市里,一排简陋的小旅馆看上去大同小异。

“住哪间?”江依问。

“如果你不很累的话。”郁溪道:“我想回邶城。”

除了江依,这是没能给她留下任何愉快回忆的地方,并不想多待。

可是,江依为难:“没航班了。”

“跟我走。”

一辆车停在路边,挂的并非普通车牌,郁溪带着江依走过去,立即有人开门,低声招呼她:“郁工。”

郁溪点点头带江依上车,开了数小时,来到一个非民用的小型机场。

停着一架直升机,螺旋桨开启,做好起飞准备。

送她们过来的人跳下车:“郁工,一路平安。”

螺旋桨带起的猎猎风声中,江依放大音量才能问:“怎么回事?”

郁溪笑答:“新项目顺利完成,贺院问我要什么奖励,我要了这个。”

一趟私人航班回邶城的权利。

江依摁住纷乱飞舞的长发,在喧嚣气流中瞧着郁溪的脸,回想在祝镇初见她的青涩模样,想着这小孩儿,已经走过了那么那么远的路。

往高处去,往远处去,往星辰大海的征途中去,现在她已站得那么高,什么都拦不住她。

江依跟着郁溪往直升机边走,却见郁溪转身拦住她,笑道:“没有机票,谁让你登机?”

她一双桃花眼微眯,睨着郁溪,心想这又不是民航,哪来什么机票?

眼见直升机等着,放大声量对郁溪道:“别开玩笑了。”

想绕开郁溪往前走,郁溪却展臂又一拦:“没开玩笑,必须要机票。”

“到底哪来的什么机票?”

“我可以帮你。”郁溪弯了弯清溪般的眉眼:“你在我身边找找。”

她把双臂又往上扬了扬,含笑的眼神催促江依。

江依往边上看了看,分明那么多执勤人员都看着……

“别闹。”

“你说什么?”一片喧嚣中,也不知郁溪是不是真听不清,把耳朵凑到她唇边。

亲密的姿势,跟咬耳朵似的,她却也只好再讲一遍:“别闹。”

这次郁溪听清了,笑意更甚:“没闹啊,你找嘛,真的有。”

江依不得已,只好伸手往郁溪身上摸去,众目睽睽之下,边摸边瞪她,郁溪却一直含笑不以为意。

甚至在她手摸到自己屁股时,还晃了晃作为提示。

江依:……

手指往口袋里伸,还真有东西。

掏出来,双瞳放大。

当真是一张机票,来自她全然意想不到的时空——十年前。

是十年前她给郁溪买的那张机票。

郁溪见她愣在当场,拉着她往直升机边走:“你去试试,看他们让不让你登机。”

她替江依把机票交给副驾,副驾笑道:“机票没问题,江小姐,欢迎您。”

直到飞机轰鸣着起飞,江依还陷在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里。

“为什么这张机票……”

恍然想起两人戴着耳罩,看到旁边有纸笔,写给郁溪看:“为什么这张机票还在你那儿?”

惊讶让问号的最后一点重极了。

郁溪接过纸笔:“我没用。”

“一是因误解而恨着你,二是舍不得用。”

在你给我缝好的双肩背包里,一藏就是十年。

郁溪收起纸笔,点点窗外,江依透过舷窗望出去,瞳仁映出闪亮灯火。

夜已深了,足下的城市陷入沉静,可总有那么些灯还亮着,为哭闹的婴儿,为加班的方案,为重逢的爱侣。

每一盏灯,都是地上的一颗星。而每一颗星,是否又因寄存着地上某人的哀愁与想念,变成一个家。

天地美景在江依眼前绽开,浪漫得有些不真实,让这些天多少因网络议论而低落的心情,豁然间转为开阔。

而这样的盛景,只有郁溪可以给她。

这人现在就坐在她身边,在螺旋桨的轰鸣声中握住她手,随她一起垂眸远眺,背脊挺得笔直,像棵直指蓝天的树。

天那么高,星那么远,可总归在她所指的方向。

江依一步步看着她萌芽、拔节、生长,而此时她转头,一双黑白笑眸把江依收纳进去,又握笔在纸上写:“我的星海征途,始于这张机票。”

“现在我把它还给你,祝你以后的人生,也能天高云阔,再无束缚。”

“而我都会陪你一起。亲爱的江依,生日快乐。”

她的字迹实在潇洒,和整个人一样落拓疏朗,三行字流畅自笔尖流淌,像两个人曾并肩看星山边的清溪。

一个个字淌进江依眼底,变为潋滟的水光。

她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倒并非觉得自己年纪大,而是从观山出事以来,她就不愿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