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吃,醋

枕着星星想你 顾徕一 3075 字 2022-09-19

倪未莲的青春时代,和郁溪有些像。

小镇出身,环境闭塞,家里很穷。跟郁溪不同的是她长在自己爸妈身边,但这也算不上多大一件幸事,因为她还有四个弟弟。

伴着第四个弟弟出生,家里用钱越发紧张,她爸把她叫到身边:“你一个女娃娃,家里供你读到高中,已经很对得起你了,现在你给我退学,结婚。”

倪未莲说:“退个锤子。”

她爸一巴掌呼在她脸上。

第二天到学校上数学课,数学老师正是夏岚,夏岚平时走上讲台,目光扫过全班同学时,只会在倪未莲脸上多停留两秒,这天却深深看了她一眼。

放学后她把倪未莲叫到办公室:“脸怎么了?”

倪未莲一脸不忿也没什么难过的样子:“我爸打的。”

夏岚:“干嘛打你?”

倪未莲挺倔的笑了下,肿着的腮帮子牵着一疼:“他让我退学结婚,我说退个锤子。”

夏岚问:“家里没钱了?”

倪未莲抿嘴不讲话。

夏岚握住办公桌上的红笔:“那,我帮你出钱。”

倪未莲愣了。

在这之前,她跟夏岚是什么关系呢。

她一直觉得,是她单向暗恋夏岚的关系。

她是班里最聪明的学生,她觉得夏岚对她的偏爱也大抵因为此。

比如闷热夏天她在办公室做题,背后蒲扇扇起的一阵风。

比如冬日清晨的无人教室,她抽屉里放着一颗糖。

比如自习课她举手提问,夏岚走过来微微俯身作答,垂在她手背的一缕发。

可这些关系都不足以让夏岚说出一句:“那,我帮你出钱。”

她的意思是,倪未莲高中剩下的学费和大学的学费,她来出。

那是一个盛夏傍晚,微暗的空气里有萤火虫漂浮,把少女心中隐约模糊的东西,点亮到通明。

她鼓足勇气对上夏岚的眼睛:“那,等我大学毕业了,我来还你钱。”

夏岚也温柔对住她的眸子:“好。”

那是一个万物含蓄的年代,两人事关人生方向的承诺仅仅隐晦至此,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倪未莲相信夏岚什么都懂了,她拿着那笔钱考上了邶城的大学,毕业后如约返回小镇。

没想到夏岚失踪了。

倪未莲留在小镇当了好几年高中老师,再没见过夏岚。

她失望回到邶城,专攻学术,一直没结婚。

倪未莲讲到这里止住话头,惹来郁溪追问:“然后呢?”

夏岚笑道:“然后,时间就过了四十年。”

郁溪不是不惊讶。

在她刚刚走过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四十年,几乎是个过分漫长的概念。

夏岚告诉她:“过了四十年,我已经六十多了,那年我查出一个肿瘤,怀疑是癌,才想着到邶城找小莲。”

她也一辈子没结婚,当年她把她妈给她当嫁妆的钱给了倪未莲当学费,她妈知道了她这份心思,做了一份倪未莲写来绝交的假信。

夏岚温柔,但骄傲,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去找倪未莲求证,直到今天她才终于可以笑着说:“我为我的骄傲付出了代价。”

四十年人生在掌心蹉跎。

再见面,她们已是两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夏岚四十岁时遭遇一次重大车祸,从此不再能离开轮椅。

人生遗憾了什么,又圆满了什么。

包裹着奇迹发生的那个内核,始于她们从未忘记对方。

郁溪觉得感慨:“这故事在电影里都不能被提及?”

“是不能。”倪未莲道:“但有一幕。”

倪未莲在小镇当高中老师时,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教鞭点着黑板上的数学题,敦促着讲台下昏昏欲睡的学生。

小镇的教室外有虫鸣,有蛙鸣,惹来倪未莲眼神瞟向窗外。

瞬时愣住。

窗外是曾经教过她的高中老师,透过窗口对她笑,再一恍神,老师的身影又消失了。

倪未莲感慨:“我看到剧本中这一幕时惊讶极了,编剧不知道我的故事,只把这当作乡村教育事业代代相传的缩影。”

“总结起来,我和夏老师的故事,浓缩为电影里我望向窗外的那一眼。”倪未莲转向江依:“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江依点头:“我明白。”

若那一眼讶异、缱绻、怀念,闪动崇敬又莽撞的光,会不会让银幕之外的有心人,敏锐捕捉到这两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故事。

倪未莲点点自己的眼睛:“我要找一个眼里有故事的人,而你有。”

江依:“我会尽全力。”

从倪未莲家出来,郁溪牵着江依的手,格外沉默。

江依轻晃晃,应和身后小院的藤蔓摆动:“在想什么?”

“我们的故事、倪教授的故事。”郁溪道:“分明都改变了几人的一生,在电影里却竟不能有展现,真荒唐。”

“环境如此,需要更多代人去努力。”江依柔声安抚:“但至少现在,倪教授在电影里留下了那一眼。”

“那我们呢?”郁溪闷道。

“我们也会找到自己的方式,在电影里留下痕迹。”

本以为这大人捭阖式的话语,不会让年轻莽撞的郁溪满意,但郁溪点点头听了进去:“嗯。”

她们听完故事,在倪未莲家消磨了一天,喝茶吃饭,甚至下了几盘棋,看倪未莲和夏岚相处,慨叹时间是残酷的游戏,却又给人留下千回百转的温柔。

这会儿夕阳斜斜映在两人头顶,美得像曾经的遗憾故事。

江依指尖在郁溪手背一点,几乎有电流滑过。

郁溪在那阵隐约的酥麻里听江依问:“真哭过?”

“什么?”

“我是说以前。”江依问:“你真被倪教授骂哭过?”

郁溪咧嘴:“怎么可能,我跟她对吵,比她还大声。”

江依轻轻摇头,蓬如云鬓的浓密卷发贴着脸颊舞动:“呵,小孩儿。”

郁溪把人抵在小院转角的藤蔓架下:“除了高三以为被退学、在你面前哭的那一次外,我只为你哭过。”

她拉下口罩,露出轻咬的下唇,委屈里透出些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