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华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沉甸甸的寂静。
那句“一切,都由您来定夺”,像一枚被擦得锃亮、却又无比沉重的帅印,被陈默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丁文华面前的棋盘上。
接,还是不接?
丁文华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无声地敲击着,目光落在面前那杯渐渐变凉的龙井茶上。茶叶在水中缓缓沉浮,像他此刻的心绪。
他很清楚,陈默这不是在请示,而是在“将军”。
他把一个足以捅破天的课题,包装成了一份献给自己的不世之功。如果自己接了,查出了名堂,功劳是自己的,陈默是自己麾下的第一干将;如果查的过程中碰了壁,惹了天大的麻烦,那也是自己这个主任决策失误,是他陈默“人微言轻”,早就把决策权上交了。
进,可得青云之梯;退,亦有回旋之地。
这小子,把官场上那点“担当”和“甩锅”的精髓,玩得比他这个在省委大院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老油条还要精妙。
他甚至能想象,如果自己今天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批评陈默几句,然后把这个课题压下去。不出三天,关于自己“忌惮黑恶势力”、“打压有功之臣”的流言,就会在省委大院里悄然流传。届时,他丁文华在众人眼中,就成了一个既无魄力,又无容人之量的庸碌之辈。
阳谋。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就在丁文华的脑海里飞速权衡着利弊,思考着如何才能既不落入陈默的圈套,又能保全自己的威信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这一次,是两长三短,沉稳有力。
“进来。”丁文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门开了,副主任周源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神色严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陈默,他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径直走向丁文华。
“主任,关于‘江东周期律’的专题报告初稿,我已经和钱峰他们连夜赶出来了,您审阅一下。”周源将文件递了过去。
丁文华接过文件,却没有立刻翻看。他看着周源,这位共事多年,以严谨治学着称的副手,心里忽然一动。
“老周,你来得正好。”丁文华指了指对面的陈默,语气平淡地开口,“陈默同志,昨天晚上,私自去盘龙水库搞了一次‘沉浸式调研’,还和当地的安保人员发生了点‘小摩擦’。他刚刚向我做了一份关于‘黑恶势力破坏营商环境’的口头调研报告。你觉得,这事,该怎么看?”
他把皮球,轻轻踢给了周源。
他想看看,这位一向只对学术和数据感兴趣的学者型干部,面对这种沾满了泥土和鲜血的现实问题,会作何反应。
周源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主任会突然问他这个。他转头看向陈默,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这丝惊讶就变成了一种了然。
他想起了昨天下午,陈默那份从故纸堆里提炼出惊人规律的备忘录。一个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人,又怎么会满足于在办公室里皓首穷经?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默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不是他开口的时候。
丁文华也没有催促,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周源的表情变化。
周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主任,我觉得,要一分为二地看。”
“哦?怎么个一分为二法?”丁文华追问。
“从组织纪律的角度看,陈默同志没有报备,私自行动,方式方法确实有待商榷,这是他的‘过’。这一点,必须提出严肃批评。”周源先是定了性,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然后,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激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