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苏星河对虚竹厉声相责,大有杀害之意,当即出
言指点,意在替虚竹解围,令他能敷衍数着而退。他善于腹
语之术,说话可以不动口唇,再以深厚内功传音入密,身旁
虽有好几位一等一的高手,竟然谁也没瞧出其中机关。
可是数着一下之后,局面竟起了大大变化,段延庆才知
这个“珍珑”的秘奥,正是要白棋先挤死了自己一大块,以
后的妙着方能源源而生。棋中固有“反扑”、“倒脱靴”之法,
自己故意送死,让对方吃去数子,然后取得胜势,但送死者
最多也不过八九子,决无一口气奉送数十子之理,这等“挤
死自己”的着法,实乃围棋中千古未有之奇变,任你是如何
超妙入神的高手,也决不会想到这一条路上去。任何人所想
的,总是如何脱困求生,从来没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不
是虚竹闭上眼睛、随手瞎摆而下出这着大笨棋来,只怕再过
一千年,这个“珍珑”也没人能解得开。
段延庆的棋术本来极为高明,当日在大理与黄眉僧对弈,
杀得黄眉僧无法招架,这时棋局中取出一大块白棋后再下,天
地一宽,既不必顾念这大块白棋的死活,更不再有自己白棋
处处掣肘,反而腾挪自如,不如以前这般进退维谷了。
鸠摩智、慕容复等不知段延庆在暗中指点,但见虚竹妙
着纷呈,接连吃了两小块黑子,忍不住喝采。
玄难喃喃自语:“这局棋本来纠缠于得失胜败之中,以致
无可破解,虚竹这一着不着意于生死,更不着意于胜败,反
而勘破了生死,得到解脱……”他隐隐似有所悟,却又捉摸
不定,自知一生耽于武学,于禅定功夫大有欠缺,忽想:“聋
哑先生与函谷八友专鹜杂学,以致武功不如丁春秋,我先前
还笑他们走入了歧路。可是我毕生专练武功,不勤参禅,不
急了生死,岂不是更加走上了歧路?”想到此节,霎时之间全
身大汗淋漓。
段誉初时还关注棋局,到得后来,一双眼睛又只放在王
语嫣身上,他越看越是神伤,但见王语嫣的眼光,始终没须
臾离开过慕容复。段誉心中只说:“我走了罢,我走了罢!再
耽下去,只有多历苦楚,说不定当场便要吐血。”但要他自行
离开王语嫣,却又如何能够?他寻思:“等王姑娘回过头来,
我便跟她说:‘王姑娘,恭喜你已和表哥相会,我今日得多见
你一面,实是有缘。我这可要走了!’她如果说:‘好,你走
罢!’那我只好走了。但如果她说:‘不用忙,我还有话跟你
说。’那么我便等着,瞧她有什么话吩咐。”
其实,段誉明知王语嫣不会回头来瞧他一眼,更不会说
“不用忙,我还有话跟你说。”突然之间,王语嫣后脑的柔发
微微一动。段誉一颗心怦怦而跳:“她回头过来了!”却听得
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叫道:“表哥!”
慕容复凝视棋局,见白棋已占上风,正在着着进迫,心
想:“这几步棋我也想得出来。万事起头难,便是第一着怪棋,
无论如何想不出。”王语嫣低声叫唤,他竟没听见。
王语嫣又是轻轻叹息,慢慢的转过头来。
段誉心中大跳:“她转过头来了!她转过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