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节度使府议事厅。
海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带来咸湿的气息,也吹动了悬挂在厅堂中央那幅巨大海图的一角。王审知、陈褚、李尤、林谦,以及刚刚从船坞被紧急召来的鲁震齐聚一堂。气氛算不上紧张,却透着一种沉甸甸的务实感。
“先说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王审知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陈褚与李尤对视一眼,李尤率先开口,声音洪亮依旧,却多了几分审慎:“大人,坏消息是,北面来的豺狗,鼻子比我们想的还灵,胆子也更肥了。根据昨日‘海隼八号’巡哨回报,在福州以北海域,发现多股不明船队活动的踪迹,他们似乎学乖了,不再聚集成大群,而是化整为零,像蝗虫一样,小股多路,伺机而动。我们的主力舰队拳头虽硬,但对付这些散兵游勇,颇有点……有点拳头打跳蚤的感觉。”
王审知微微颔首,并不意外:“意料之中。狼群若是头狼被打怕了,自然会分散觅食。这也是他们能在北方混战里存活下来的本事。李将军,你的应对是?”
李尤显然早有腹案,立刻答道:“末将已下令,将‘海隼’舰队也相应拆分,以双舰或三舰为一组,扩大巡逻范围,形成交叉搜索网。同时,命令各沿海烽燧、哨塔,加强了望,一旦发现敌情,立即燃烟示警,并由就近的‘海隼’小组快速反应,雷霆击之!此外,末将还抽调了部分小型快船,伪装成商船或渔船,混在航线中,以为诱饵和暗哨。”
“很好。”王审知赞许道,“就是要灵活应变,主动出击。我们不能等贼寇到了家门口再打,要把战线推出去,御敌于门户之外。水师将士辛苦了,犒赏和抚恤必须及时足额发放。”
“末将代将士们谢过大人!”李尤抱拳,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狞厉的笑容,“说起来,也算是好消息。经过这几场小规模接触战,新入伍的水手和雷火营新兵,见血的见血,听炮的听炮,成长极快!尤其是雷火营的小伙子们,现在在颠簸的船上装填射击,准头比在陆上操练时还稳当三分!真刀真枪的淬炼,果然比埋头苦练强得多!”
“哦?”王审知饶有兴趣地挑眉,“看来这‘淬炼’二字,先应在咱们自家儿郎身上了。鲁大匠,”他转向一直摩挲着手里一块粗糙金属构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鲁震,“听见没?将士们在前方用你造的枪炮淬火,你这后方‘打铁’的,可不能掉链子。‘乘风号’进度如何?还有,我听闻你最近又在鼓捣那‘嗤嗤’怪响了?”
鲁震被点了名,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却精光四射的眼睛瞪得溜圆:“大人放心!‘乘风号’龙骨早已铺好,肋板也装了七七八八,有造‘破浪号’的经验在前,进度快了三成不止!保准按期下水,绝不会耽误往那新陆运人运货!”他顿了顿,脸上涌现出一种混合着狂热与神秘的表情,压低了些声音,“至于那‘嗤嗤’怪响……嘿嘿,大人,那可不是怪响,那是……那是未来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物件,摊在掌心。那是一个黄铜制成的简陋气缸和活塞结构,表面还有明显的锉刀痕迹和焊接疤。“您看,这是按您当初提过的‘蒸汽之力’的想法,弄出来的一个小玩意儿。虽然还推不动大船,但……但它现在能自个儿动起来了!能持续转上一刻多钟!”他兴奋地比划着,“关键是密封!某家用了您说的那种混合油脂和石棉线,漏气少多了!力道也大了不少!”
王审知接过那还带着鲁震体温的粗糙模型,仔细端详。这玩意儿的工艺在他眼中自然简陋不堪,但那份笨拙而坚实的存在感,以及鲁震眼中那近乎信仰的光芒,却让他心头一热。他仿佛看到了瓦特改良蒸汽机前,无数工匠在煤烟与油污中摸索的缩影。
“好!太好了!”王审知将模型递还,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鲁大匠,此物之潜力,远超十艘‘探索级’!它代表的,是超越风帆、人力,甚至水流的力量!是真正改变世界的力量!你继续研究,需要什么材料、人手,直接向陈长史报备,一律优先供应!但要切记,安全第一,莫要急于求成反而伤了自身。”
鲁震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珍而重之地将模型重新包好,揣回怀里,如同捧着绝世珍宝:“某家明白!明白!多谢大人!有您这句话,某家就是住在工坊里,也要把这‘未来之音’给真正弄响喽!”
王审知笑着摇摇头,这才看向一直静候一旁的林谦:“林都转运使,你这边呢?流民情况如何?北方的坏消息,到你这里,总不能也变成淬炼的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