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傅娆这个认识不到半月的姑娘,怎么会这般孤勇,奔来杨府,还敢于拦锦衣卫的路。

杨姗姗心头震撼,哇的一声哭出来,使出浑身力气将她往后扯,

“傻姑娘,你怎么来了,你不要命了!”

杨夫人震惊半晌,也反应过来,连忙去拉傅娆,见拉不动她,泣泪交加恳求道,“大人,还请见谅,她并非杨府人,求您不要跟她计较,孩子,你快些走,快走!”她使劲推傅娆。

那锦衣卫千户将刀一拧,鹰眼眯出一道寒光,落在傅娆身上,“不怕死是吗?”

傅娆铁骨铮铮,面不改色无视他的刀芒,而是将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刘桐身上。

她之所以敢奔出来,便是瞧见一抹鲜红的衣角在门口翻飞。

据她所知,锦衣卫能着红色飞鱼服者,唯有都指挥使刘桐。

她不愿仗他之势,可眼下,杨家生死存亡之秋,由不得她矫情。

那千户见傅娆极有胆色,越发露出狰狞的冷笑,正要一刀砍下,身后传来一道寒声,“慢着!”

刘桐神色无奈跨入院中,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开,他手扶腰刀,缓缓步上台阶,落在傅娆跟前,先是颔首一礼,淡声问,“县主何意?”

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

身旁的锦衣卫并杨府众人皆是惊疑。

傅娆暗暗松了一口气,朝他施礼,温声道,“刘大人,我虽不知案子真相如何,我也不敢妄言,只是杨家到底是正四品府邸,杨大人平日也素有令誉,可否容杨府上下稍稍收拾一二再行下狱?”

见刘桐面露难色,傅娆面带恳求,指着身后满脸脏污,神色颓败的杨府众人道,“您瞧瞧,他们不过是妇女弱孺,入了那天寒地冻的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我也不求您别的,只求给她们两刻钟,叫她们换身暖和干净的衣裳,吃饱肚子,省的回头在狱中出了事,刘大人也难担干系不是?”

事实上,但凡进了锦衣卫大牢,无论生死,刘桐皆不在意。

可面前站的是傅娆,天子对她是什么态度,刘桐一清二楚。

“那我便给她们两刻钟。”

杨府上下喜极而泣,连连跪下谢恩。

刘桐无奈地望了傅娆一眼,见她穿的单薄,转身时低声道,“姑娘也该保重自个儿身子,否则令我等为难....”

刘桐语气太轻,几乎只容傅娆一人听见,傅娆知会他意,脸腾腾泛红。

刘桐带着人退到正院外,那名千户满脸郁碎跟来,指着里头傅娆的背影问他,“都指挥使,您怎么给她面子,她不过是....”

刘桐扭头一记冷眼扫过来,“不该你过问的事,不要过问,本将只有一句吩咐,以后见着她,给我放尊敬些,切莫冒犯。”

那千户心里打了个激灵,登时明白过来。

先前霍山说刘指挥使瞧上了一位姑娘,他还不信,原来是真事。

瞧着既有姿色,也有胆色,难怪指挥使喜欢。

正屋内,傅娆与杨姗姗搀着杨夫人坐在炭盆旁,下人均去替主子准备衣裳和吃食。

杨姗姗寻了一件厚披风给傅娆披上,扶着她的肩,泪水横陈,“娆娆,你怎了来了?你胆量也太大了,那可是锦衣卫呀,你说拦就拦。”

杨夫人倒是看出一些端倪,温声问,“你莫不是与那刘指挥使相识?”

傅娆手已冻得发红,悬在炭盆上烤火,笑着道,“我在嘉州结识了都督府佥事霍山将军,霍山与刘桐相识,刘桐估摸是卖个薄面。”

杨夫人闻言眼泪簌簌扑下,“孩子,大恩不言谢,我家幼儿身子不好,得了这机会,正好瞧瞧带些药物在身,也能扛上几日。”

傅娆思及杨家一事,露出疑惑,“夫人,怎么突然间,就将杨大人下了狱?”

杨夫人摇头叹息,“我也不好说,估摸着是中了贼人奸计。”

“是何人要害杨大人?”

杨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垂下眸,没有接话。

倒是杨姗姗冷哼一声,依着傅娆坐下,语锋冷峭道,“还能是谁?定是通政使梅家,我爹爹勤勉,连续两年考绩上乘,那梅大人定是担心我爹爹顶替他,故而设此奸计,将爹爹除之而后快。”

傅娆问,“可有法子证明杨大人清白?”

杨姗姗苦笑道,“那日确实是我爹爹当值,无论如何脱不了罪,这也是圣上将他下狱的缘由,除非是圣上令人细查,能查出我爹爹是被人陷害的,否则无济于事。”

“圣上难道没查吗?”傅娆印象中他不是个昏庸的皇帝。

这回换杨夫人接话,“通政司办事流程摆在那里,证据确凿,近些年内阁权重与日俱增,通政司地位大不如前,圣上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盯着通政司?再说了,平日里,她爹爹与几位大人都十分要好,面上都是很和气的,而且他爹爹也鲜少在圣上跟前露面,圣上怎么会想到有人陷害他?”

傅娆依然不死心,“那封折子呢,后来是在哪里寻到的?”

“那日清晨她爹爹将前一日递来的折子理好,送去文书房,应是在他上衙之前,有人偷偷将折子放在他桌案底下,瞧着就像是不经意掉在地上,想要查,也是无迹可寻!”杨夫人闭上眼深深吐息,也知这事瞧着小,可涉及邦国外交,怕是没法善终,少不了一个抄家流放。

傅娆寻思道,“怎么不能查呢,譬如我们太医院,每日谁当值,皆是纪录在档,每日出入,门房也有记载,两厢合计,便可知有什么人进来过,有什么不该来的人却来了,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杨夫人失笑,“你以为圣上没查?当即就派了督察院的人去通政司核对名录,结果并无任何异常。”

“督察院派得何人查案?”傅娆问,

“副都御使傅大人。”

“傅家?”傅娆闻言脸色一变。

她突然想起上回杨家替她说话,欲让傅坤回国子监读书,却被梅大人给斥责。

如果傅家与梅家暗中勾结,会不会傅大老爷查案时,故意替梅通政遮掩,从而给杨大人定罪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傅娆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些朝政之事远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能插手。

可若是因上次杨家为她求情,使得杨家得罪了傅家,从而导致今日李、梅、傅三家联手对付杨家,那么她就不能袖手旁观。

“不行,咱们得想想法子.....”

“等等!”杨姗姗突然想起什么,攫住傅娆的手腕,激动道,“我想起一事,我爹爹书房有通政司这一月当值名录,我爹爹为人谨慎,凡事都要留一后手。”

杨姗姗说到这里,杨夫人猛地想起今日随杨清河入宫的小厮,回来递了一句话,说什么名录被换了,正本在书房。

杨夫人眼中幽亮,连忙推着杨姗姗,“你快些去寻来。”

不多时,杨姗姗打杨清河书房将那份名录寻来,三人立即翻开一看。

乍一眼看不出什么来。

傅娆却将这份名录收好放在胸前,“如果正本真的被撤换过,说明假名录必有问题,两厢对比,就知道是什么人进了通政司。我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我且想办法把这份名录递进宫去。”

杨姗姗满脸惊愕望她,“傅姐姐,这是极大危险的事,不能连累你为我家丧命。”

傅娆揉了揉她脸颊,冲她一笑,“放心吧,上次在行宫,陛下赐我腰牌,准我随时入宫,眼下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你们把这份证据递进去。”

杨夫人闻言心头震撼,已是泪如雨下,拉着女儿朝她下跪,“县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傅娆连忙侧身让开,将她扶起,“您这是折煞我,你们一定要撑住,等我消息。”

事不宜迟,傅娆当即将兜帽戴好,眉目凛然踏出正堂。

迎面,风雪交加,黑漆漆的夜空被雪映亮,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砸下,茫茫大地已是银装素裹。

门前台阶的积雪已有鞋底高,她下意识便要大步奔走,猛地想起什么,她手覆在小腹,身子跟着软了半个,脑海里被纷杂情绪交织,搅乱,有那么片刻的迟疑。

从此处奔去皇宫,冰天雪地,倘若真有孩子,怕是也保不住....届时被他发觉,她只推脱不知,他也怪不得她....

可那到底是她的骨肉,他选择了她,她如何就这般狠心抛弃他.....

傅娆泪水盈睫,强按住奔走的冲动。

送她出门的杨姗姗当她生出畏惧,连忙搀住她,哽咽道,“姐姐,你还是别去了,你帮我们争取了两刻钟,已是舍命之恩,倘若你再行入宫我怕你....”

傅娆侧眸打断她,摇着头道,“你错了,我并非犹豫,我只是身子略有些不舒服,你可否搀我至门口?”

杨姗姗一怔,愧疚难当,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连忙小心翼翼搀着她胳膊,送她出门。

小厮擒着一盏风灯,引着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松松白雪步至门口。

傅娆扶着门框而立,示意杨姗姗回去照料杨夫人。杨姗姗一步三回头,最后实在忍不住,跪在冰天雪里,朝着她磕了一个头。

天际被雪映成青白色,乌茫茫的雪片砸落下来,渗入眼底,是刺骨的寒凉。

抬眸,一人长身如玉,一袭鲜艳的飞鱼服,眉宇凛冽立在阶下,迎着满城风雪,容色迫人。

刘桐回身,瞧见傅娆,颔首一礼,指着门口停当的马车,“县主,马车已备好,快些回府吧。”

傅娆小心翼翼迈着步子,下来台阶,朝他屈膝一礼,“刘指挥使,烦请送我去宫城。”

刘桐眉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他其实是不愿的,可思及冷怀安这阵子日日唠叨,嫌傅娆不见踪影,不由犯难。他可以阻拦傅娆插手杨家一事,却不能阻拦人家与陛下欢好。

这一去,指不定宫里那位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