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他舌尖抵着右颌,咂摸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将纽扣系好,于一旁的圈椅坐下,淡淡望她,

“傅娆,你可知你今日做了什么事?”

傅娆头磕在地上,心扑腾腾慌得直跳。

她想起了积玉宫里发生的事,也不知那平康公主怎么样了,倘若被皇帝知道她给平康公主灌了药,定会恼怒,以下犯上的罪名她是无论如何不能认的。

斟酌片刻,傅娆带着哭腔,一五一十将平康公主算计她的事给说了,唯独略去她给平康公主灌药一桩,她伏在地上,抽泣不止,

“陛....陛下,臣女挣扎时,那女婢将药粉抖落在臣女身上,臣女不小心吸了两口便中了毒.....”

她这话留有余地,待陛下发现平康公主也中了毒,她只管说是那女婢将药粉洒开,平康公主定是不小心吸了几口。

她尽可能将自己摘干净。

皇帝虽是有所猜测,可真正听到真相,还是怒得脑仁发胀,只恨不得一巴掌将平康公主给拍死。

“朕已派人彻查此事,放心,朕绝不姑息!”

目光落在她轻颤的娇躯,闪现几分柔色。

黑鸦鸦的青丝铺于她身后,她额前的碎发依然湿漉漉的,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得,她腰身下沉,勾出柔美的弧度,叫他蓦地想起那番交缠。

女儿害了她,他打定主意要好好补偿她。

只是,眼下,她这举动,令他捉摸不透。

“傅娆,今日之事,朕会给你个交代....”

他话未说完,傅娆生怕他纳她入宫,磕头如捣蒜,“陛下救命之恩,臣女无以回报,臣女回去后,定给陛下供一个长生牌,祝陛下永葆昌华。”

皇帝眼底的温情一寸一寸褪尽,只余一片冰凉。

傅娆后背冷汗涔涔,闭目不言,她赌一把,堵他不会强人所难。

沉默如凌迟令她煎熬,她却坚贞不屈,一动未动。

她不想让这一生泯然于深深宫墙,与其生不如死,不如用这一刻的固执,博一条出路。

帘外的冷怀安默默抚了抚额,刚刚他服侍陛下沐浴,陛下还问他,给傅娆什么位份,得了,人家根本不稀罕。

他有些不忍去瞅皇帝的脸色,只悄悄的,后退一步,恨不得皇帝当他不存在。

窗外和风相送,雨水涤涤,将盛夏的燥热送走,迎下一片清凉。

皇帝久久不做声,傅娆倒也猜出他的心思,她这般急于撇清,约莫触了帝王的逆鳞。

她伏在地上,嘤嘤啜泣几声,抬眸,泪眼水雾迷茫,仰望他,连同身上未曾整理干净的狼藉,一同没入他墨色的瞳仁里,

“陛下,非臣女不想,而是不能也,陛下为了救臣女,不得已而为之,又是臣女冒犯在先,臣女若是不知好歹,携身图报,岂非小人之举?此其一。”

“其二,满朝皆知臣女与徐嘉的过往,臣女深知陛下乃君子,断不会置臣女清白于不顾,可臣女却不能因此连累陛下清誉受损,日后青史当如何书写?”

说到最后,她脸颊泛红,已现楚楚动人之色,娇羞并着愧赧沉于眼底,喏声问,“陛下,您应当也是不想的吧?”

不想将她纳入后宫,不想青史留下污名。

说到底,这只是一场意外。

她也不想强迫他,她也不想委屈求全,这是她仅有的自尊。

心仿佛被勒紧,只余一抹绞痛若隐若现。

皇帝目中恍有迷雾萦绕,默然片刻,他唇边掀起几分和缓,“你已是朕的人,却不想入宫,你想过后果吗?”

她没想过,她也来不及去细想。

眼下,她只知道,她不能入宫,其他的,以后再说。

她心头钝痛,却是苦不能言,泪水已在眼眶打转,被她强吞回去,她颤声回道,“自与徐嘉分离后,臣女无心婚嫁,只一心伺候病母,扶持幼弟.....”

她这话,透着几分心灰意冷。

听在皇帝耳里,仿佛她对徐嘉尤有余情,不愿跟他。

皇帝胸膛蓦地生出一股郁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嗤笑。

罢了,她不情愿,他岂能强迫于她。

他是帝王,可以要人性命,要人身子,却唯独拗不过一颗不情愿的心。

沉默半晌,他幽声喟叹,“你既已做了决定,朕便依你.....”

傅娆暗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胳膊挪了挪,撑着,跪直了身子,神色怔怔,若折落枝头的花瓣,飘零无依。

皇帝枯坐在圈椅里,眸色烈火灼灼,凝视她的眼。

她衣裳微有起皱,即便费劲遮蔽,依然有迹可循。

明明斑痕深深,却试图磨灭。

好歹他也给她做了一回夫妻,她真的就这么撇得开?

皇帝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胀,又慢腾腾的涌了上来。

静默片刻,他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抬手,“退下吧.....”

又朝冷怀安使了个眼色。

冷怀安会意,引着傅娆出了里间。

傅娆走了几步才恍觉身上的衣裳十分不堪,略有些为难,只是刚刚经历了这么一遭,整个人略有些呆滞。

冷怀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往西边隔间指了指,“您原先那身老奴已着人烘干,您换下吧。”

傅娆肩头卸下负担,重重朝他拜了拜,入内换了干净衣裳,最后往东间珠帘后一望,那道模糊的明黄身影侧倚,神情陷在暗处,她瞧不真切。

她又立在门口深深一拜,旋即毫不迟疑离开。

冷怀安为了不叫人起疑,安排了一面生的小黄门送傅娆,

怎知,傅娆这头要出宫,半路却被一寻来的紫衣太监给匆匆拦住。

“傅姑娘止步,皇后娘娘有请。”

傅娆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原先想快些离宫,其他诸事交给皇帝善后,没料到还是被淑贵妃的人给逮着了。

傅娆稳住心绪,问道,“何事?”

紫衣太监幽幽笑道,“姑娘想必涉入一桩案子,皇后娘娘正在查问,宣姑娘觐见。”

傅娆松懈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循着那紫衣太监来到了坤宁宫。

斜晖脉脉,将整个皇宫染上一层绒光。坤宁宫前人来人往,宫人交头接耳,碎语不止。

想必出了大事。

能出什么大事,自然是平康公主事泄。

那紫衣太监嘴严,傅娆问不出什么底细,只得揣着一肚子疑惑入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