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德斯确实有些沾沾自喜,当不少知名人士同她来接触,希望利用她的回忆录来做些什么的时候,改编成电影无疑是最令她欣慰的一种形式。只是门德斯在听够了那些制片人的花言巧语后,也开始庆幸自己有一个坏脾气,否则她恐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本对她意义非凡的回忆录搬上屏幕后变得面目全非的样子。

想到这儿,门德斯不由得疲惫的叹了口气,但联系到如今的情况,就算她再强硬,再几次同哈维的交锋中她已显出颓势。重重的锤了把她身下的软垫,门德斯皱着眉道:”这该死的亚力克斯波林到底是什么来头……“

联手那些记者一起抹黑她不满意的主演,用舆论制造压力,以至于让这个项目停摆,是门德斯惯用的手段,只是前边几次的小打小闹都让亚历斯给化险为夷,然而到了今天门德斯同那位记者的见面,后者的答复却不那么的让她满意,显然,亚力克斯要么是用他的人格魅力折服了这群记者,要么就是他身后强大的PR团队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只是这一切都不是门德斯希望看到的。

门德斯瞥向她那再一旁显得欲言又止的助理,不由得嘴边泛出冷笑:“他究竟拥有什么?让你们都站在他那一边,变得非他不可……”

珍妮得承认,尽管门德斯的脾气有时候古怪的让她受不了,但是相处了这么些年,她们也有了不一般的感情,她当然不会轻易放弃门德斯,也会尊重和支持前者的决定,并且在这之前她也不认为亚力克斯会是作为回忆录里那位德**官的最佳人选,即便亚力克斯非同一般的英俊,还有他灵气又出众的演技,甚至他票房炸弹的称号……好吧,也许是和门德斯相处得久了,珍妮也变得同前者相似,她该坦白,亚力克斯就是一个最完美的人选,不由得她们再挑剔什么,特别是在她观看了前日哈维寄过来的剪辑后。

见到珍妮拿出这个,门德斯立刻暴躁的站了起来,她大吼着:“该死的哈维,他是在向我挑衅吗……”这便是让门德斯最为恼火的地方,哈维不顾她这个拥有最大话语权的作者的反对,已经搭棚开始了拍摄,甚至于弃门德斯警告的法院传票而不顾,总之他的那群律团队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官司,何况哈维一路从好莱坞走来,门德斯这样级别的麻烦他还不曾在意过。

在尽情的宣泄了她的不满以后,门德斯倏然冷静了下来,她对珍妮说:“好,如他所愿,那我就来看看——”

那场可怕的战争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门德斯也已经从回忆里只能仰着头打量那名军官的小女孩儿,变成了一个手背上都布满了岁月痕迹的老女人,可是当初的那段回忆在她的脑海里仍旧是清晰的。

她的父母都已经在战争中死去,门德斯和她的姐姐,还有她的祖父,战战兢兢的活在维希政府的傀儡政权下。那时的年幼的门德斯对这残酷的一切都不甚了解,她不明白作为她们邻居的犹太人为什么要逃离他们的家园,也不明白战俘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更不懂她手上的食物是她的爷爷伤残了一条腿才换回来的……

门德斯每日都会听着她的姐姐念报纸,上面说一名德国人被暗杀了,七十七名法国人质作为陪葬。门德斯无法理解这些生涩的词语的含义,可是她却能明白她姐姐语气中的愤恨,以及她的祖父坐在火炉旁,红着眼眶悲伤的模样,所以当那名德**官要征用他们的房子时,门德斯躲在她姐姐的背后,却向那名军官投射了厌恶的目光,而后门德斯清楚的记得,那名军官在她还没来得及将视线移开之前,就同她对上了目光。

门德斯感到恐惧,因为报纸上描述的德国人是多么凶残的模样,她害怕自己惹怒这名军官,也变成报纸上所说的悲惨的下场。而门德斯从未想过她能从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军官那儿换来一个笑,尽管那笑容很轻,他抿着的嘴角的弧度是说不出的冰冷,可是门德斯不曾怀疑自己,她没有看错,那是一个英俊而温和的笑容。

即便如此,这也仅仅是减少了门德斯对于这名军官的惧怕,却不曾减轻他们全家人对于这个可恶的德国人的愤怒,可是一个残疾的老人,同两个瘦弱的女孩儿,他们又能对这个高大的德**官做些什么呢?他们只能以最后维持尊严的方式,对他的一切沉默以对。

门德斯以为,这样不快的方式,会引得那位高傲的军官的不满。可是他却从未为此表示什么,他像是看出了他们相处的不便,从未试图打扰过他们的生活,只是在每日的离开和归来时,用他带着浓厚口音的语句,向沉默的他们道一声再见,抑或晚安。他像是在期待着客厅内众人的回音,沉静在站在那儿,穿着那身笔挺的军服,厚厚的大衣肩头还落有雪,壁炉的火光替他冻得苍白的面上暖上一层红晕,而他军帽下的那头金发,也似火焰般温暖的跳动着。

门德斯看着那位军官踏上二楼房间的背影,不由得想,他的声音像是比她姐姐的钢琴曲还要好听。

门德斯后来在这本回忆录中是这么写的:“人们打破隔阂,时而用音乐,时而用爱情。”

那是一个午后,门德斯结束了她的午睡,她走向阳台去感受近日来难得一见的阳光,随后她看见了花园里的两道身影。是那名军官,在照料着她姐姐的天竺葵,而门德斯也是在日后才知道,这些天竺葵是法国地下党的标志。

两人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就在门德斯为这沉默感到疲倦的时刻,她听见了那道如同钢琴曲般低沉而动听的声音,那位军官对她的姐姐道:“已经是春天了,小姐。”而她的姐姐只是站在那儿,像是在倾听这位军官的说话,可她却不曾将视线投向他,然而她要是对这个声音感到厌烦,可她也不曾挪动她的脚步转身离开。

门德斯听见了这名军官的道歉,是他当初在那个雪夜里突然的登门而不曾说完的那些。他说,他们强行入住他们的家园,破坏了他们的生活,他为此感到抱歉,他还说,他并不理解这场战争的含义,也一直反对纳粹的暴行,只是他同样对此无能为力。

门德斯自此了解到,这位来自德国的军官,他身上令人心存好感的绅士的气质,是源自于他贵族的姓氏。而他的整个家族,都是纳粹的狂热支持者,而对此感到困惑的他,便被他的父亲强行派到法国来成为一个上尉。而在来到德国之前,这位军官只是一位作曲家,他也热爱文学,他甚至比门德斯的姐姐这个法国人,还要了解法国文坛的那些巨匠们。

在那个下午,这名军官断断续续的向门德斯的姐姐讲述着这一切。而小门德斯也一直趴在低矮的阳台上,她看见那名军官脱下了他的制服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在外套了灰色格子的羊绒背心,为了照料花圃,他挽起来的袖口也不免沾了一些泥土,许是今日不必要外出,他的金发并没有打理得那么整齐,随意的在额前落下几缕,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却让人联想不起这位军官穿着他的制服高大而给人压迫感的模样,此刻的他就像是初春融化的白雪,在冷冽中又带给人温暖。

在那儿之后,门德斯发现这名军官不再只是每日的向沉默的他们道一声晚安,他会说一些别的,比如“很抱歉,未经您的允许,我翻阅了书架上的书籍”,又或者是“今日的风很大,需要注意身体。”

尽管他们三人仍旧不对这名军官说上任何一句话,可是门德斯却发现她的姐姐开始将更多的时间花在镜子前,她的妆容变得精致,她的视线开始总是望向一个方向,而她的姐姐甚至还带着她一同偷偷的观看过上尉弹琴,是巴赫的平均律,也是她的姐姐最喜欢的一曲。

虽则开始便弥漫开来的沉默看似没有任何改变,但是这其中分明有什么悄悄地滋生了,某种感情,门德斯懵懵懂懂的,却隐隐的希望着这一切便照着这样发展下去。

只是谁都不曾想到离别会这么快到来。

当这名上尉的行李开始被士兵从楼上搬下来时,当上尉第一次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门德斯的爷爷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第一次开口同这名上尉对话,显得有些生硬和不自在的艰涩:“你今晚就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