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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水 南山 939 字 5个月前

调查小组进驻以后第7天,灾后的群众转移、泄洪排污和灾后消毒防疫工作还没做完,调查就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结果——这起灾害事故与其说是暴雨造成的,不如说是历史遗留问题环环相扣、互相作用引发的严重后果。

简单挖个鱼塘,并不会造成堤坝垮塌,何云道十分清楚这一点,之所以一定要让ᴊsɢ李芳波推着郑德多挖鱼塘,只不过是把水搅得浑浊不堪罢了,水浑了,人就会看不清眼前明摆着的事实。

王明祥走进布好的局里,一叶障目,只顾得上加固鱼塘这一侧的堤坝,完全没有考虑过东侧泄洪口的问题,这是其一;

何云道在三美和日娃之后承包的那些林地里,有不少自然林木都在前几年轰轰烈烈的烤桉树油热潮中,被人为砍伐、焚烧之后,全部换成了桉树。

桉树在生长的过程中会吸收地下水资源,导致土壤缺水而出现板结现象,与此同时,它会散发出一种有毒气体,可以和水融合,影响人和牲畜的健康,最可怕的是,桉树会和其他植被争夺养分,导致它附近的植被缺肥而死亡。

没有种类丰富且强大的植物根系,光凭桉树本身,根本保持不住山上的水土,何云道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当初才要锱铢必较地把三美的林地界限挪上一挪,再顺理成章地搞林区疏伐,在下游腾足了位置,方便他承包的桉树林在这样的一场大雨来临时,恰如其分地闯个大祸出来,这是其二;

只要确保了这两点,何云道就不需要额外多做什么,只需静静等待雨季来临就行了。

没有一个人在这场事故中死亡,但何云道的目的还是达成了,消息很快在他的婚礼上传开,舅舅和母亲脸上带笑,一人一边站在他和妻子身旁,摄影师在按下快门之前,反覆说了几遍“新郎笑一笑”,他都没有露出笑容,听着酒店门外辟里啪啦的鞭炮声,目光模模糊糊地望向相机的镜头,感到一阵眩晕。

整个过程,他安排的所有事、人,在流程、文件和手续上几乎全部合法、合规、合理,唯一突兀的那两次爆炸,李芳波早就收了钱顶出来了,说是需要石料,又买不到现成的,才半夜去山上偷偷炸石方,他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连锁反应,炸个石方,竟然把几十公里开外的水库炸决堤了?这事儿说破天,他都是冤枉的。

确实,李芳波炸石方是不是引发了山体共振?是不是加剧了泥石流的速度和规模?都需要再作详细论证。

倒是在调查过程中,调查组发现如今的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李进伟脱不掉干系——十几年前,李进伟曾担任过世平县县委常委,并在同年被安排到少水镇兼任镇党委书记。

在当年的水库工程项目招标过程中,他收尽好处,上下打点,最终中标建设水库大坝的建筑公司根本不具备水利工程项目建设资质。在随后的验收过程中,从上至下的官员、干部更是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关乎几代村民生死存亡的性命工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竣工验收了。

还有现任县委书记舒昌,在数年前担任世平县林业局的党委书记时,不顾群众利益,违规授意下级林业部门胡乱批、发砍伐许可,甲马坎山脉不少靠近村庄和乡村道路的自然林木,都被当时沉迷炼桉树油的基层官、商大肆砍伐,违规种满了桉树。

如果在晴天从上空鸟瞰整条甲马坎山脉,就能看到密密麻麻令人感到不适的桉树林,叶片反光、泛白,东边一块,西边一快,突兀地镶嵌在一片静谧的绿色中,就像山脉被打上了补丁。

世平县防汛抗旱指挥部的一众官员和少水镇镇政府的干部、办事员,自然也没有逃过这一次清算,王明祥在一个清晨被省纪委监委的人,从家里的床上直接带了出去,就在他被带走的 当天,两份涉及到他下与郑德多等多名村官、上与上级领导之间形成利益输送链的书面证据,很快被送到了调查组的手里,一份署名董国华,另一份署名吴孟林。

政治洗牌向来如此,只要进去一个,外面的人甭管沾得深不深,都别想睡安稳觉了,调查组在少水镇和世平县走来走去这段时间,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连夜起来背诵党章,又有多少人等着怕、怕着等。

这一次,整个世平县的政治体系几乎全部打乱重组了一遍,一个叫罗丽的干部,由省委组织部直接考察,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异地调任世平县新的县委书记。

罗丽正式上任那一天,正是高考的日子,森林里的野生菌也应景地探出头来,凤丽在考场上“刷”地一声铺开试卷,奋笔疾书,三美则带着几位姐姐,一头钻进林子里,采收今年的第一茬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