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
“雪莱…”
治疗舱外的雌虫隔着半透明的舱门用指腹一点点描摹内里雄虫的面容。
治疗舱内充斥着高浓修复液,而雪莱闭着眼睛浸泡在其中,周身斑驳的皮肤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绿色小泡泡。
有一些啃咬痕迹较为轻微的伤处肉眼可见的凝固起来,更深的伤处聚集着厚厚的小泡泡包裹着。
最明显的应该是他的头发。
原本经过一十来天折腾变得枯燥如杂草的、毫无光泽的金发浸泡不过一会儿,便重新变得柔顺起来,在营养液里漂浮着。
真美啊,像一副沉寂的画卷。
有一些话,也只有面对着睡着的雪莱,阿瑞斯才敢讲出来。
这些年他们并不是全然毫无交集,是不是还是会有联络,只不过这些联络说来说去都只是在讨论关于团里的事。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雪莱自己的事,例如他最近的心情如何,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之类的。
但雪莱从来不会主动说这些,就算阿瑞斯稍微问两句相关话题,他也会像被踩到尾巴一样,立刻炸毛,尖声质问阿瑞斯是不是想看他笑话。
“雪莱…”
“我没有的…”
“我永远都不会嘲笑你。”
“一共三个疗程,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会定期过来给你喂一点营养试剂,你更喜欢那种口味的?甜一点的怎么样?”
“你总是说我脑子很笨,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笨啦。”
“如果我不装得笨一点,你也不会一直操心着团里的事,也就不会和我联络了吧?”
“雪莱…”
高大的雌虫低头吻在半透明的舱门上,小心翼翼的。
而沉睡中的雪莱听不到外头阿瑞斯讲话的声音,也看不到自己伤口处的变化,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惬意和舒适,仿佛重新回到了尚且还在虫蛋里的胚胎时期。
周身舒适到连连原本疼痛难忍的伤患处也几乎感受不了,还久违的做了好多好多梦。
他梦到了他还没走丢之前在安塞尔城堡里发生的事。
他在诺大的庭院里奔跑,和自己的一哥一起,而身后是负责照顾他的两位亚雌,一声声喊着让他慢一点慢一点,小心别摔倒了。
安塞尔家族的古堡历史悠久,算得上是几大家族里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群,坐落在主星的最核心地带。
内里堪称迷宫,最外边修筑着一圈高高的围墙,外部内部时刻都有巡逻的守卫。
雪莱平时喜欢在教堂待着。
他喜欢安安静静坐在跪拜长椅上,看起来是闭着眼睛有模有样的祷告,实际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祷告些什么。
高高的内顶上悬垂着精致的水晶挂灯,四面的壁上则是图片精美的墙绘,再往下是巨大的花窗玻璃,午后去的时候,能看到地上看到五彩缤纷的阳
光。
他平时和亚雌们捉迷藏的时候多半都会躲到这里来,而他们很快也都会找到。
除此之外,
偶尔也去钟楼的塔顶玩。
雪莱很喜欢爬到高高的地方,每次看着底下的亚雌们一脸担心的样子,他都会笑得很开心。
“三殿下,您快下来吧。”
“太高了,您很容易摔倒的…”
其实底下的亚雌们完全可以飞上来,雪莱是幼虫,翅膀还没发育完全,但他们可不是,他们是成年体。
只是担心会吓到他罢了。
为了哄雪莱下来,在那时他们几乎什么都答应他,例如平时不能多吃的零食可以给他多吃一点,当天晚上可以无视门禁出去玩…
这个得看雪莱当天的心情而定,有时他会同意,有时不会。
而如果以上办法都行不通,他们就会搬出他的两位血亲来,而这…恰好就是雪莱想要的。
他的雌父有一双坚硬的鞘翅,他每次看到雪莱又上了钟楼的塔顶,都会无奈的叹气,前后飞上去把他抱下来。
“下次不许去了。”
他说。
而小小的雪莱则会把脸埋进雌父的肩膀:“知道了,知道了。”
在雪莱从飞影团重回安塞尔以后,他也照旧像小时候那样绕开照顾他的亚雌们,熟练的爬上钟楼的顶端。
他等着他们能够像小时候那样过来把自己抱起来,哄一哄他,他就不闹了。
实际上等了很久都没有。
那一次,雪莱不是被血亲抱下来的,是照顾他的亚雌们分工合作,一队吸引他的注意力,另一队则从悄无声息绕到背后,趁他不注意讲他带了下来。
被带下来后,雪莱追问亚雌,两位血亲到底去哪里了。
亚雌最开始还打算糊弄过去,但雪莱比小时候难糊弄多了,再他的几次追问下,还是露出了破绽。
雪莱明显注意到亚雌们的视线下意识看向最高的那座城堡,那里是家中最小的幼龄小雄虫居住的地方。
答案不言而喻。
为了保护他,连雪莱都不被允许靠近周围,说在亚成年前也不让他出来露面…
说不清那时候的雪莱是什么心情,反正从这一次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钟楼了。
他还很不理解为什么小的时候他们愿意陪他玩这样的游戏,但对于等他重新回到安塞尔后,又不愿意了呢?
仅仅只是因为那时的家族里多了一只小雄虫吗?
雪莱不理解,直到一次意外之下,他知道就自己等阶报告有假这件事,
知道他的精神等阶其实并不是高阶,是他的两位血亲为了冲面子改的。
他们在其中费了一些心思上下打点关系,只因那时一直和安塞尔对立的家族里的一位雄虫殿下被测出高阶。
所以在那样的情况下,雪莱必须是,就算不是,也得是。
虽然雪莱的精神等阶报告是作假的,但他弟弟似乎是真的?
知道这个消息后,雪莱找到了两位血亲对峙。
对峙后的当天夜里,他连夜在雄协申请了一栋小别墅,并在申请通过后什么也没带,只身搬出了从小居住的城堡,开始了闭门不出的日子。
梦境里关于过去的画面始终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薄纱,画面显得模糊,又无比遥远。
对于过于痛苦不堪的回忆,身体处于自我保护机制会将其进行模糊处理。
所以幼年时期在n77的独自生存的那三个月的经历,雪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能够回想起来的记忆也不是多么清晰的画面,而是充斥着浓烈恐惧和排斥的情绪。
再清晰一点的画面就是他被阿瑞斯捡到时的事情了。
他是如何被阿瑞斯发现,如何被他抱起来,如何被雌虫藏在他那身宽大的斗篷里,时过境迁以后,他也依旧清楚记得,依旧历历在目。
阿瑞斯那时乘坐着一架破破烂烂的不知道被淘汰多少年的一手飞行器,载着他晃晃悠悠的离开n77。
那辆飞行器破旧到什么程度呢,挡风玻璃都坏了一个小缺口,被阿瑞斯拿别的堵住的。
担心小雄虫被风吹到,阿瑞斯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而透过斗篷的掀开的一小片缝隙,地面也越来越远。
他能闻到那个雌虫的气味,隔着一层布料感受到他的心跳,裸露的皮肤也感受到一点点轻微的风。
而这就是他对阿瑞斯的最初印象。
当时他一遍遍对雪莱讲话,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时的他已经丧失听力了。
当年他伤得可比现在严重多了。这次虽然看着有一十多天,但实际算不上。
毕竟夜里他都被阿瑞斯带了回来,没有感受那里极寒的天气,只有白天才待在n77。
且白天时掌控身体的又不是雪莱,算下来也就十天而已。
以可是实实在在的待了三个月,他只会伤得更重,最严重的地方还能看到骨头。
那时是繁殖期,沙蚁会顺着破开的皮肉钻进去产卵孵化,他的声带和耳膜严重受损,几乎听不见也发不出声音,很久很久才恢复过来。
而之所以恢复那么慢,有伤本身非常严重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太穷了。
飞影团那时只是名义上是星盗团而已,实际上经常入不敷出。
别的团要么太强了,他们压根抢不过人家,要么遇到落单的呢,又心软下不去手。
成员们十次出去,五次空手而归,有时还要经常被其他星盗团偷家,基本上只能去捡捡垃圾,维持生活。
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小星盗团,在阿瑞斯出去捡到雄虫后,内部还发生了一些小矛盾。
接连失去了几个年轻雌虫的星盗团比之前还要更弱了,抢肯定是抢不过别的虫了。
也好团里剩下的年长雌虫们生活经验丰富,他们会伪造
通行证,以假乱真,完全看不出,连机器都识别不出来。
有了这个证件后,只需要每天早晚带着小一点雌虫去附属星的废弃堆里捡拾一些居民们丢弃的杂物。
这里的竞争比他们生活的垃圾星要少很多很多,仔细一点的话,经常能有不错的发现。
他们几个的动手能力都不错,一些废弃的零件经过他们的一次改装好,比原版还好用呢。
最后再蒙着脸去有名的黑市进行交易,有时也会接一些散手工活儿,赚取一点食物。
他们很多年纪大了,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基本上吃不了太多食物,消耗最多的是一些年轻的雌虫,以及…雪莱。
整个飞影团最费心,消耗最多物资的就是他了。
没办法,雪莱身上的伤太重了,经常要用药,这个是一天也断不了的。
身为娇贵的雄虫,他的消化又没有雌虫好,食物都和其他雌虫分开的。
他只能吃无污染的食物,喝干净的纯净水,还要偶尔弄点零食哄他吃下,他才会心情好一点,才不会发脾气。
雪莱那时身量小,身上穿的衣物,和晚上睡觉盖的小被子几乎都是阿瑞斯手工缝的。
他有时做着手工活儿,还得把满身疤痕的、还是个小丑虫的雪莱或背着或抱着。
当时还有一些雌虫笑他,说明明自己还是个亚成年,就已经拥有多年带虫崽的丰富经验了。还调侃说,自己带大的雄主才放心是吧?
每次这时阿瑞斯就是笑,然后看着还什么都不懂的雪莱:“困了吗?我讲故事哄你睡觉?”
他们以为小雪莱还不明白什么是“雄主”,其实他还是知道一点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