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一座坟墓)

醉琼枝 狂上加狂 3234 字 2023-03-16

一时间,怨气消散,昔日师生的美好再次浮现。

六皇子突然想起:少师曾带着困于宫中,备受冷落的他游历乡野田间,给他讲农耕桑田,夸赞他心存悯农体恤之心,不愧是帝王血脉……

那是他第一次捡拾自信,觉得自己不逊于其他的皇兄弟。

被米茶苦下去的泪意,再次泉涌而上。

六皇子再次一把抱住恩师的大腿,仿佛终于找到了母羊的羊羔子,哽咽着:“少师如此对我,我却一直对少师心存不敬,实在是对不住少师啊……”

楚琳琅为了避嫌,特意躲得远远的,可还是听到了司徒晟的屋子隐约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

那声音渐响,吓得她身边的夏荷一哆嗦,小声道:“司徒大人……这是在书房对皇子用刑了?”

楚琳琅站起来望了望书房门,觉得应该不能够,毕竟书房里的炭盆刚刚被观棋拿走,上不了大刑啊!

那天晚上,司徒家的饭桌上又添了一双筷子。六皇子留下来陪着恩师吃了一顿家常便饭。

恩师说了,以后在人前也不必对他太热情。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却得是一杯能救命的水。不必刻意让人知道,他俩重修师徒情谊。

司徒晟顺便也给几日来都睡不着觉的六皇子分析了一下时局形式:太子那边既然肯敲打六弟,而六皇子又识趣有了回应,处理了相干人等,就是表明了态度,便不必再提此事。

以后若有旁人追问那船只货物的事情,六皇子一概不应就是。

至于他现在主管的西北干旱的事情,乃是地方顽疾,非一时能解。若想一劳永逸,的确应该按照六殿下先前跟陛下的提议,开凿水渠。

但最近国库紧张,陛下对动银子的事情都会大动肝火。所以六皇子之前挨骂,并不是法子昏聩,只不过正触动了陛下的痛处。

只要六殿下能想法子凑出修建水渠的银,不必动用国库,应该不会再触怒龙颜。

至于凑银子的方法,就得六皇子自己去想了。

总之,六皇子来时是萎靡不振豆芽菜一根,趁着夜色从司徒家离开的时候,却如浇灌了水的树苗,整个人都意气风发,自信满满。

而投桃报李,六殿下对恩师的一点点请求,自是尽心满足。

那位刚调任大理寺的成大人及其亲眷田产明细,没几天就被六皇子从户部调出,由贴身小厮送到了司徒晟的桌案前。

司徒晟懒得再看那些陈年卷宗,将之推到了一旁,就着提神的苦米茶,津津有味地仔细梳理起了上司成大人的账。

没有办法,这位不识相的上司既然受人指使,成心与他过不去,他不拿出些手段来,岂不是白白担了“酷吏”名头?

楚琳琅偶尔进来给司徒晟报账时,不小心看着他嘴角噙着的笑。只是这笑意有些让人心里发颤,也不知哪个贪赃枉法的倒霉蛋被他给盯上了。

那位成大人的确是太子大费周章安插的。

大理寺乃审问要案的枢纽,若储君不能安插自己的亲信,如何能心安?

至于司徒晟,太子虽有爱才之心,奈何他不上道,既然如此,就要给他找些不痛快了,也顺带让别人知道与他作对的下场!

很快,整个大理寺都知道新来的寺卿看少卿大人不顺眼。

繁琐而无用的公务如倒塌的山,全都推到了司徒晟这来。

于是也有人闲闲在一旁看戏,甚至暗中押注,看这位少卿大人何时发作,去陛下那告状。

若真是这般,大约成大人也有理由搪塞,不过越级控告上司,想来在陛下那也是观感不佳。而且成大人的背后乃是太子撑腰,这位少卿大人若去控告一国储君,那真是好笑到家了!

不过他们期待的好戏一直迟迟不来。司徒大人一改肃清泰王一党时的霹雳雷霆,不知变通,变得逆来顺受,无论那寺卿大人的要求提得多么过分,他都一力应承,绝不推诿。

楚琳琅却知道司徒晟这些日子来的操劳。

她以前看周随安每到年底汇总州县的几本账目,就抱怨连天,以为那是顶天的劳累了。

可看到司徒晟这种完全不拿自己当人的操劳,才明白什么叫死而后已,累死案头。

看得旁观者都心惊,替他捏一把汗。

而且楚琳琅发现,司徒晟似乎天生觉浅,有时还会带着头痛。不过自己在书房练字时,他却能囫囵合眼睡那么一觉,解一解乏累。

就连观棋都打趣说:“楚娘子,是不是你的字写得太丑,所以我们大人看着就困?”

楚琳琅不理他的调侃,替司徒晟熬煮些凝神的汤水之余,却将针线笸箩都拿到了司徒晟的书房里。

有时候就算她不写字,也会跑去书房闲坐,也不打扰大人,只是默默靠在书房的窗下旁,一边温着可以安神的陈皮桂圆清花茶,一边绣着花。

而司徒晟写累的时候,抬眼就能看到轩窗旁坐着挽着堆云乌发的明丽女子。

她雪脖低垂,皓腕翻转,指尖穿梭,悠哉绣着花儿,宛如大师笔下的仕女画。

伴着丽人身上淡淡的馨香,还有蒸腾的水汽陈皮香,睡意也来得格外容易。

他批写一会公文,便会在躺椅安然睡上一觉。

有时候觉浅,他也能听到她轻巧的脚步声,将暖暖的毯子加盖在自己的身上。

司徒晟如今倒是习惯了书房里有人陪伴,再不会骤然跳起吓得她踩火盆。

可是半梦半醒间,却也要克制住自己,不去伸手碰触挨近的女子……

每到这时,司徒晟都会默默屏息,握紧手掌,然后再慢慢恢复起伏的呼吸。

他一直提醒自己,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就不要触碰自己不该碰的。只是这样的意志,在遭遇从来未曾遇到的诱惑时,犹如白蚁溃堤,有些抵抗不住了。

以前,他不曾想要什么。可是现在他却发现,原来并非不想要,而是他压根不知拥有这些是怎样滋味。

一旦尝过,便食髓知味,生出不该有的贪念,明知不可为,也如心生野草,再难重返一片荒芜……

小炭炉子上响着咕嘟水声,待身边轻盖被子的女子悄悄出了房门,他才慢慢睁眼,眼望半掩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