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在东方人看来是家常便饭,随身带着几枚铜币的大有人在,有时候为出门见朋友是上午好还是下午好也起一课,但在西方则是禁忌之术,神学中并没有包括占卜,牧师们只讲解《圣经》令教徒们虔信,却并不预言未来。预言未来的人往往是女巫,那些被神遗弃的、肮脏的女人,她们藏身在肮脏的地下室里,怀揣这水晶球,那是恶魔的眼睛,他们用来偷窥别人的人生。寻求占卜的人往往都是极度困惑的人,询问女巫,便是被恶魔的力量诱惑了,要用什么珍贵的东西从恶魔哪里交换对未来的一知半解。

苏萨尔谨慎地看了看父亲,这种神秘的“东方卜术”在神学上算不算邪恶力量,他心里还是没有底。

“放松些抛就是了,当个小游戏。我国的卜术讲究吉凶之变阴阳之易,天道循环,没有绝对的吉凶,请殿下尽管放心。”叶素萌温言宽慰。

“不必畏惧,苏萨尔,只要你怀揣着正信,没有恶魔能把你从神的怀抱里拉走。”教皇说。

苏萨尔微微点头,摇动手中的竹筒。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那个能流泻出命运的、黑色的、小小的竹筒口,仿佛命运的井,恶魔的瞳。赤金色的伏羲金钱如被利刃切碎的金色阳光那样飞出,带着难测的弧线在空中翻转,象征“阴”的女娲和象征“阳”的伏羲在所有人眼中翻转变化,如同被神的手指拨弄。

一连串的叮叮声后,金钱落定,叶素萌瞥了一眼,随手以刀尖沾着酱汁在白色的餐巾上画下中间断开的一道,“第一爻得‘少阴’,殿下请继续。”

苏萨尔连续掷了六次,叶素萌在餐巾上画了六道,有的中间断开,有的中间连续,断开为阴连续为阳,又有老阳少阳、老阴少阴之分。

“倒像是算术。”普林尼对这种东方把戏很有兴致,眼睛发亮。

“说是算术也不错,普林尼殿下真是聪敏过人,东方的古人就是以阴阳计算整个世界的。”叶素萌微笑,“苏萨尔殿下的本卦是‘坎为水’,但是按照我们东方的说法,水满则溢,至强必崩,因此老阳转少阴,老阴转少阳,这一转之后,苏萨尔殿下的变卦是‘泽风大过’。”

“本卦变卦各是什么意思呢?”教皇问。

“本卦是性命根本,变卦则主未来。”叶素萌说。

“那怎么解释苏萨尔的命运呢?”

“按照东方的古书《周易》,我为苏萨尔殿下取上动之爻的爻辞来看未来,爻辞是‘九三:栋桡,凶。’这句爻辞是意思是说屋梁被压得弯曲了,是大凶之象。”叶素萌淡淡地说。

一瞬间苏萨尔的脸色就变了。他原本就对占卜有些不安,听叶素萌说东方卜术没有绝对的吉凶才放松下来尝试的,但即便他是个西方人,也能够想到被压弯的房梁是凶险的象征,爻辞短到只有三个字,凶险得连转圜的机会都没有。

叶素萌微微一笑,“苏萨尔殿下请安心听我说完,这句爻辞对绝大多数人都是凶相,对于苏萨尔殿下却未必。”

“我听说东方的占卜者有时候会为了不叫人太过沮丧而说些缓和的话?”教皇说。

“会的。”叶素萌点头。

“所以叶先生是要安慰苏萨尔么?”教皇好像对这个凶险的卜算结果根本不以为意。

“不知君臣之象能够安慰苏萨尔殿下么?”叶素萌问。

“君臣之象?”苏萨尔愣了一下。

“‘泽风大过’是君子大人的卦,所谓房梁,不是屋子的梁木,而是我们东方所谓‘栋梁’。是指国之中流砥柱,苏萨尔殿下是博尔吉亚家族的长子,得这一卦在吉凶之间,吉在这一卦主殿下必得‘君子大人’之位,承国之重;凶在这一卦上下都是阴,中间皆是阳,就是说这栋梁之才两边弱小而中间壮大,只怕不堪重负。这一卦的卦象中说‘利有攸往,亨’,若想化凶为吉,就要‘有所往’。”

“什么叫‘有所往’?”苏萨尔问。

“泽风大过这一卦,有水有木。东方君主们常说,君为舟船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有流淌的通道就会平静,便会载舟,没有流淌的通道就会决堤,便会覆舟。所以苏萨尔殿下将来成为国之重臣乃至于……”叶素萌眉峰一挑,语意深远,“位置更尊崇的人物时,务必要记得顺应民意。好在苏萨尔大人的本卦是‘坎为水’,性命根本是阴柔之象。”

教皇轻轻击掌,“真是精彩,那么说来我的儿子苏萨尔会成为未来教皇国的栋梁了?”

“正是这个意思。”叶素萌点头微笑。

苏萨尔和普林尼对视了一眼,神色和缓下来,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