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负面情绪袭来的时候,他都会想起来那一夜的笛声。
那是他人生中无关前途与理想的一次放松。
深夜悠扬的笛声,是他不曾设防的美好。
顾明愿甚至带了些急切,他看着那女孩儿,说道:“江棉棉,抬起头来。”
江棉棉看到那双熟悉的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为他洗过很多次鞋子,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很多时候,她都在给他洗鞋子的时候揣测,他去过哪里,走过什么样子的路。
可以后,那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他们注定分离吧。
想到这,江棉棉忽然很想哭。
她眸子里泛着水光,却想把眼泪忍下去,怕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也不敢躲开目光,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但越是这样,越是把所有的她都暴露无遗。
她是这样美好,一如她吹的笛声,突兀又强势地闯入了顾明愿的世界。
刹那间,他忽然明白了许多从前想不通的地方。
而顾明愿深吸一口气,直接问她:“你是真的想嫁给何公子?爱慕她?”
江棉棉咬咬唇,最终鼓足了勇气答道:“不想。”
顾明愿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他朝她伸出手:“这里凉,别坐着了,我带你去喝茶。你这院子里,可有雾里青?”
一句“雾里青”,把江棉棉冲击得头昏脑涨,她不知道顾明愿都知道了什么,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还有一些零碎的。”
顾明愿要在她院子里喝茶,江棉棉便只能给他煮了茶,期间丫鬟都熟睡着,竟也不知道有两个人在深夜煮茶喝。
亲眼瞧见江棉棉收拾出来一些零碎的茶叶,顾明愿心中百转千回,他盯着少女煮茶的身影,语气平静却坚定:“茶叶,棉衣里头的金丝斤,笛子,我的袖口,靴子,以及我院子里许多许多的地方,都是出自你的手吧。”
江棉棉心中惶恐至极,捏着茶碗的手都有些发颤,正要否认,顾明愿却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同她一起往茶盏中倒茶水。
“不要否认,棉棉,我知道是你。”
江棉棉小手被他大手包裹着,感受得到他掌心的茧子,那一刻却只想到了一件事。
她很想知道,脱口而出:“明愿哥哥,你在外头可曾受伤?”
其实这个时候江棉棉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并非是一定要同他在一起,最希望的是他平安健康。
顾明愿握着她的手把茶壶放下,而后抓住她其中一只手,摊开自己的另外一只手。
他拉起来她的手去触摸自己的掌心,江棉棉有些不敢,手指都在颤。
“棉棉,不要怕,我是想让你摸摸看。我手心被刀砍过一次,筋脉差点就断了,后来被军营里的大夫医好了。我不敢让爹娘知道,可去外头行军打仗,哪里有不受伤的呢?人会受伤,但也因为有牵挂,会尽力让自己平安。”
他掌心那时候痛到不行,闭着眼却总是在想,他要平平安安的,他要回家,家里有爹娘,有亲人,还有那晚的笛声。
这世上有那么好听的笛声,他年纪轻轻的,要好好活着。
江棉棉触到他掌心的伤痕,心中猛地一疼,忍不住就哭了。
“怎么会伤到掌心?你疼不疼?现在还会难受吗?你身上其他地方可也有受伤?”
女孩儿一哭,顾明愿心也就软了。
他从前不曾仔细打量过这个妹妹,一是因为忙,二也是想着避嫌,可现在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嫁给旁人了。
顾明愿把她拥到怀中:“不要哭,没事了,都过去了。”
江棉棉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顾明愿把她抱在怀里,给她擦泪,安慰她。
那是一种让她感觉到不现实的滋味,仿佛一切都是做梦。
江棉棉哭着看他:“明愿哥哥?”
她想推开他,低声说:“会被人瞧见的。”
顾明愿却还是拥着她:“你怕被人瞧见吗?我不怕。棉棉,嫁给我好不好?”
他抱着她,在短暂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经历好多年似的,郑重地,怜爱地告诉她:“嫁给我,做我的小姑娘好不好?我不要你当什么妹妹,我要你光明正大地在我身边,而不是……傻傻地躲在人群后看我。你可知道,你的笛声我寻了多久,我还以为是我的幻觉。”
江棉棉完全无法思考了,她原本以为的绝境,竟然会在一日之间成了这样。
直到顾明愿放她回去睡觉之后,她还觉得这都是梦。
可第二日顾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顾明愿跪在父母跟前,提出来希望顾家退婚的事。
“父亲,母亲,是孩儿不孝,多年前便喜欢上了棉棉,却一直不敢告诉您二老,若是能将棉棉与何家的亲事退了,孩儿愿意承担任何责罚。”
顾亭匀与兰娘都是十分震惊,赶紧问顾明愿此事棉棉是否知道。
顾明愿若是说棉棉不知道,那自然不可能退亲,毕竟对棉棉而言何家是个好亲事。
但若说棉棉知道,也不合适,那就说明是棉棉也喜欢顾明愿。
就在顾明愿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江棉棉也来了,她进门就跪在地上,头贴着地,不住地请罪。
“爹,娘,是孩儿不孝顺……”
她知道自己不该喜欢顾明愿的,可这些年,她从未逾矩过,处处小心,从未袒露过自己的心思,唯一的马脚大概就是昨晚上的笛声。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顾明愿会记得那晚的笛声。
两人都跪在地上,以为兰娘与顾亭匀会责罚他们。
可良久,顾亭匀只是说道:“我们虽然是父母,但年轻的时候也犯过错,知道错失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是多么遗憾。但你们要想清楚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们需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把这些年的事情说清楚,我们再做考量。”
见爹娘丝毫不严厉,而是要知道事实真相,顾明愿便想把事情都兜到自己头上。
“爹娘,是儿子没做好兄长表率,克制不住喜欢上了棉棉,棉棉起初是不愿意的……”
可谁知道,一向柔弱文静的江棉棉也开口了。
“不,爹,娘,明愿哥哥不知情。他只知道那晚的笛声,但不知道棉棉的心思。棉棉不该倾慕自己的兄长,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克制,假公济私,去揣测明愿哥哥的一切。是棉棉辜负了爹娘的抚养之恩……”
二人这样争着去承担责任,兰娘反倒笑了:“这样吧,明愿,你同你爹去说,我带着棉棉去说。”
顾明愿与江棉棉对望一眼,也都点头同意了。
半晌,四个人分开了谈,兰娘抚摸着棉棉的手:“我是你娘,你有什么心事只管跟我说,做母亲的哪里会苛责自己的女儿?莫要怕。”
江棉棉一怔,泪落了下来,把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到现在,全部都说了出来。
她哭得几乎都喘不过气,不住地道歉:“娘,我不该喜欢上他的,可我没有忍住,我已经很努力了……”
兰娘笑着把她抱在怀里,拍拍她:“我们年轻的时候,会很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但若是喜欢了很久还是放不下,那便是爱。棉棉,娘知道你对他的心意。人活在世上,感情是最不能勉强的。当初你来我们家,也是缘分使然,大约是这上天的缘分想让咱们在一起一辈子吧。”
而在顾亭匀那边,问清楚了事实之后只告诉了顾明愿一件事。
“既然是你自己喜欢人家,那便自己去争取,去努力。也要自己做到一辈子待她好,可记清楚了?”
顾明愿立即正色道:“爹,孩儿记清楚了!”
那国公府的何公子是真的喜欢江棉棉,在顾明愿找上门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相信。
他不信顾明愿是这样的人,愤怒地说:“你我也算是好兄弟,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顾明愿,我真是错看了你!”
可顾明愿却脱掉外面的大氅,后背上赫然是背着几根荆条,他跪在何公子跟前。
“何兄,我顾明愿上跪天子,下跪父母,除此之外从未对旁人屈膝。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愿用一切来补偿。”
何公子惊得不行,他心中如被猫抓了一样,良久只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