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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概半炷香的工夫,李道虚终于开口道:“紫府,你上次回来的时候,对我说了许多话,虽然你嘴上没说,但是你写在了纸上,我至今还记得。”

然后李道虚就开始背诵李玄都的谏言:“宗主,一宗之主也。惟其为全宗上下之主,责任至重。凡大事小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事宗主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弟子,使之尽言焉。弟子尽言,而宗主之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宗主不闻者,无足言矣。”

“过为计者则又曰:‘君子危明主,忧治世。’夫世则治矣,以不治忧之;主则明矣,以不明危之:无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趋舍矣乎!非通论也。弟子受师恩久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讳过。不为悦谀,不暇过计,谨披沥肝胆为师尊言之。”

“师尊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即宗主大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全宗上下更始。举其大概:联正道三宗,败无道宋政,尝与正一分而治之。上下忻忻,以大有作为仰之。登顶江湖,指日可期,非虚语也。然师尊则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长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师尊误举,诸弟子误顺,无一人为师尊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风,陈善闭邪之义,邈无闻矣;谀之甚也。然愧心馁气,退有后言,以从师尊;昧没本心,以歌颂师尊,欺瞒之罪何如。”

李道虚一顿,望向李玄都,说道:“前面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一句:‘今又有朝堂之事,太后谢氏,祸国殃民,德不配位,天下莫不讨之,何故师尊逆势而为?因一己之私而废天下之公,天下有识之士不直师尊久矣。夫立身不正,此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各堂主持禄而外为谀,各岛主畏罪而面为顺,师尊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弟子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为师尊言之。伏惟师尊留神,宗门幸甚。弟子不胜战栗恐惧之至。’”

第二百一十二章 回答

李玄都没想到李道虚会重提当初之事,不由一怔。

李道虚没有急于评价这一句话如何,而是说道:“我当时看到这一句话,只有一个感觉。这本册子上的一个个字迹就好像一把把飞剑,向我刺来,我的徒弟向我这个做师父的拔剑了。”

这是李道虚第一次与李玄都谈及自己当时的感受,当初的李道虚只是给出了态度,愤怒就是他的态度。李玄都在这一刻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人微言轻”,当初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都是李玄都,同样的话语却有不同的结果。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不敢如此。”

“敢也好,不敢也罢,都过去了。”李道虚无意在此事上过多纠缠,“这番谏言,前面将我一再吹捧,说我天资英断,睿识绝人,然后话锋一转,又说我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再借着此言引出了对清微宗上下的不满,说他们无一人为我正言。都俞吁咈之风,陈善闭邪之义,邈无闻矣,谀之甚也。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也不是你真正的目的,你真正要说的还是这一句:‘太后谢氏,祸国殃民,德不配位,天下莫不讨之。’你问我:‘何故师尊逆势而为?’最终给我下了定论:‘因一己之私而废天下之公,天下有识之士不直师尊久矣。’”

李玄都迟疑了一下,没有否认,点头承认道:“正是。”

李道虚问道:“你就没有想过,这番话,不仅仅是我,换成其他任何一人,都不可能接受,比如说张静修、徐无鬼,还有你的岳父秦清。”

李玄都道:“想过,但是我认为,他们都不如师父,师父会明白我的用心。”

李道虚笑了,“你这话言不由衷,不必吹捧我,我不信这些。其实你也没有说错,我的确是因一己之私而废天下之公,只是天下有识之士不直我久矣,那就未必了。这些所谓的有识之士们,哪个不是站在干岸上,换成他们站在我这个位置上,他们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更甚。”

李玄都笑道:“师父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金帐大军南下,朝廷筹措军饷,官员问财主:‘如果你有一千万两银子,你愿意捐给朝廷吗?’财主回答说:‘愿意。’官员又问:‘如果你有一百万石粮食,你愿意捐给朝廷吗?’财主回答说:‘愿意。’官员最后问:‘朝廷现在不要一千万两银子,也不要一百万石粮食,只要五十万两银子,你愿意给吗?’财主回答说:‘不愿意。’官员疑惑,问其原因,财主回答说:‘因为我真的有五十万两银子。’”

李道虚一笑置之,然后神态突然间又严肃了,问道:“紫府,你今日是否还要坚持你当初说的这番话?”